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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为本摸黑回到了家中,朱小森已经睡了,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上来,用手抱他的腿,用头蹭他的腿,朱为本感到大腿一阵轻松。
可是王翠花还没有睡,她正在厨房里炸生腐果子,丁秀丽到瓦庄来吃不惯别的菜,唯独喜欢吃油炸生腐果子,所以,每到过年,王翠花就要准备一大箩,丁秀丽要是回来,就天天煮给她吃,要是不回来,就给寄过去。
生腐果子在油锅中吱吱啦啦地叫唤。
朱为本走到锅灶旁边,他想努力对王翠花挤出一个笑容,但他脸上的皮肉和五官不听他的指挥,直接扭成了一个痛苦的造型。“猫呢?那只白猫赶走了吗?”
王翠花用长竹筷子拨动着生腐果子,她斜了朱为本一眼,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赶走那只猫了。”
“为什么?”朱为本问。
王翠花说:“你不就是说吗,猪来穷,狗来富,猫来三尺白老布。老古话是这样说的,可那是迷信哪,你这是怕死吧,我告诉你,你就放心吧,我们俩身体棒棒的,又没做丑事坏事,死不了!”
“我怕死?我一点不怕死。”朱为本差点说,我巴不得现在死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死了就好了。
王翠花说:“你不怕死,那你跟一只猫过意不去做什么呢?神说了,要做善事,要爱惜所有生灵,那猫好歹也是一条命哪,何况它肚子里还怀着小猫呢,是几条命咧。你说,这个寒冬腊月的,你把它赶出去,那它不是死路一条吗?那就是作恶啊,我们给子孙积点德好不好?”
朱为本急了:“给子孙积德?子孙可给我们积德呢?”
王翠花吹吹刚出锅的生腐果子,用一根细白线将它们一颗颗穿起来,奇道:“咦,你这是什么话?老本,小森天天‘爷爷、爷爷’地喊着,喊得那样亲滴滴的,天天晚上给你捂被窝暖心窝,那样乖态,你还要怎么样?”
朱为本知道自己说理说不过王翠花,不管有理还是无理,他说:“你看看那猫,鬼一样,就像是恶鬼托生的,不是恶鬼托生的,我们这里哪有长得那样奇怪的白猫呢?这多不吉祥啊。”
王翠花穿起了一串生腐果子,挂在一旁的竹竿上,又开始炸第二锅。“信了神就不怕鬼了。”王翠花教训他说,“你一天到晚又怕死又怕鬼,我告诉你,这猫我弄清楚了,它可不是什么恶鬼托生的,是东庄秀凤家的,你知道吧,她女儿不是嫁到东北去了吗,那只猫是她从东北带到瓦庄的,说是很值钱的好猫呢,秀凤上个月不是被女儿接到东北去了吗,可那只猫没带走,它就流浪到我们瓦庄这里了,它和我们家有缘呢,那么多人家它偏偏就选到我们家了。这一下,我说清楚了吧。”
王翠花这样说着时,以为她说动了朱为本,让他不再难为那只白猫了,她没有发现,朱为本正睁大了眼睛在厨房里扫视,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那只白猫正慵懒地伸展开四肢,趴在灶门口取暖,它那双妖怪似的蓝眼睛已经闭上了,大肚子一起一伏,古怪阔脸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
朱为本快步走上前,抄起灶门口的竹吹火筒,叫了一声:“滚!”
喊声震天,那只白猫一个激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喵——呜——”它伸腾开四条腿,四条腿像是刹那间突然抻长了,也不知它走的什么路线,一瞬间,它就腾上了房梁,蓝眼珠鬼火荧荧地看着朱为本,嘴里一直嚎叫着“喵——呜——喵——呜——”
王翠花说:“老本,你个死老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把吹火筒放下来!”
朱为本不听王翠花的,他手持吹火筒,狠命地戳向房梁上的白猫,房梁高了,他够不着,他就跳起来,一边戳一边喊:“滚!滚!滚哪!”
白猫大约看出来朱为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它在房梁上转了几圈,无奈地大叫一声,“喵——呜——”随后从窗洞里跑了出去,它一边跑一边还在叫着“喵——呜——”叫声渐渐消失在远处。
朱为本拎着吹火筒撵到了屋外,他冲着白猫逃走的方向嚷道:“你要再进我家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他冲着黑夜连喊了两遍,才回到屋里,“啪”一下丢了吹火筒。他没去看王翠花的脸色,他有点不敢看,他知道这事不能怪王翠花,可是他能怪谁呢,在他眼前的,他能怪的只能是这只不祥的模样怪异的白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