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晨,朱为本一起床就跑到院子里。一地的浓霜像下了一场薄雪。他抬头看屋顶,白猫不在。“终于把你赶走了。”他想。
他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听到院墙上“啪”一声,他扭头一看,一道白色的闪电闪过眼前——那只白猫又蹿上了屋顶。他看看院墙,墙头晾晒着的生腐果子被吃掉了一串。他再看看屋顶,那只白猫竟然人一样盘腿而坐,在高处冷冷地看着他。
朱为本在院子里站立了好一会儿,把浓霜都站淡了,把太阳都站出来了。他不再理会那只屋顶上的白猫,快步走向王德胜家。
王德胜闷着头在院子里抽烟,地上丢了一堆烟头。
“德胜。”朱为本说,“新鲜泥鳅还有不?卖给我一点吧。”
王德胜丢了嘴里的烟头,抬头看朱为本,他的脸像一块过火的荒草地。“有!”他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说,“花妹吃不到我的泥鳅了。”
“怎么了?”朱为本问。
“那边。”王德胜指着天边,“贵州那边说三万不行了,至少要四万,我这一猛子哪里再凑得起那么多钱?”王德胜说着,又点着了一根烟。
朱为本顺着王德胜手指的方向朝着天边望了望,贵州他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他只知道离瓦庄很远。他叹了一口气说:“泥鳅呢,你全都卖给我吧,以后我隔几天买你一次泥鳅,你再搞一年,就能凑齐钱啦,就能把花妹领回家了。”
王德胜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站了起来,说:“看来我还得去下泥鳅笼子逮泥鳅。”
朱为本拎着一桶泥鳅回到家。
王翠花问:“你买这么多泥鳅做什么?”
朱为本抬头看看屋顶,那只白猫仍然保持着一副端坐的姿势,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的。他说:“我来做干泥鳅。”
王翠花说:“干泥鳅?吃是好吃,就是成本太大。”她招呼着朱小森过来洗脸,“小森,你看,你爷爷多疼你啊,干泥鳅他都舍得做,这东西保证你吃得舌头根子都要吞下去。”
朱为本不言语,他在锅灶下生火。
王翠花带着朱小森去镇上赶集去了。家里只剩下朱为本和那只白猫了,他们一个在锅灶下,一个在屋顶上。
朱为本将铁锅烧热了,浇上了香油,等油熬熟了,然后捞起一捧泥鳅放入锅中,迅速地盖上锅盖,听到泥鳅在油锅里蹦跳。跳声止了,揭开锅盖,泥鳅们在锅里挺直了它们的身子,它们的身体渐渐变成金黄色,香气弥漫上来,顺着房梁,渗出屋瓦,飘到了屋顶上。屋顶上传来了白猫似乎焦虑而不安的呼喊:“喵——呜——”
朱为本一丝不苟,继续做他的干泥鳅。第一遍是大火油炸,接下来是小火翻边,然后是炭锅烘焙。每一遍加工完成后,泥鳅的香味便成倍地上升,变得越来越浓郁,而白猫的叫声也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躁。
朱为本不动声色,他不慌不忙一板一眼地做着这一切。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将一桶水泥鳅变成了一堆干泥鳅。他拿了一捧干泥鳅,放在一个浅口宽边盘子里,又从房里拿出了一包“毒鼠强”,细细划开干泥鳅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将“毒鼠强”撒进去。
腊月的太阳到了中午才有了一点暖意,朱为本将那一盆泥鳅端出去,放在院子的矮墙上。他没有看那只白猫一眼,好像把它忘记了。他放下盘子时,还顺手拿起了其中的一条干泥鳅咬了起来,当然,这条干泥鳅是他做了记号的。确实香,他吃完了,故意舔舔嘴唇,伸了个懒腰,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听了听屋顶上的动静,然后故意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