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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高速公路、省际公路、县乡公路的一系列转换后,傍晚时分,张克军开着车驶入了通往屏风里村的村村通公路。
腊月,屏风里村两旁山寒水瘦,但照一个从都市里出来的人看来,风景依然美丽。有了上次的教训,张克军不敢看风景,他牢牢关上车窗,生怕从两旁山上会冲出猴哥来,重演他上一次来屏风里村时遇到的一幕。
自从上一次离开屏风里村后,张克军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对于这里的猴子,他却是时常关注的。兰姨每周都会打电话回家,从她那里,张克军知道了屏风里村猴子们的命运变化。
在连续两次给猴群大规模喂药失败后,当地政府想到了一个办法,即开发旅游业。不承想,原来人人讨厌的猴子一下子成了发展旅游业的活广告,“到屏风里看猴子”成了最有诱惑力的旅游项目,尽管,不时出现猴子伤害游客、抢夺游客财物事件,但与旅游业带来的收入相比,那就不算个什么事了,大不了在游客意外伤害保险上多费些小钱罢了。前不久,兰姨的丈夫在电话里说,政府又从安徽皖北的一个县请来了四个耍猴人,他们抓到了一批猴子,天天训练它们,现在这些猴子有的会采摘野果献给游客,有的还能和游客牵手、合影,当然,给猴子吃得也好,天天都有新鲜水果吃,吃得比我们人好多了。兰姨的丈夫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起来。在一旁听着的张克军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那山里猴子数量有没有减少或增加?”兰姨向她的丈夫转述了张克军的疑问。她丈夫说:“没少,但也没多。”这些猴子们好像突然就懂得了计划生育。
张克军将车子开得很慢,一是随时观察两边的动静,二是也注意观察管管的反应,管管嘴里还是咕噜咕噜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几个音节,两条腿却不安分地抖动起来。
一路往前走,张克军看到路边钉了许多界桩,还用白石灰撒了一路的界线,看样子,是拓宽道路用的。再往前,快进村时,张克军发现,几年没来,村子里原先低矮的民房基本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小洋楼,有的外墙贴了红红绿绿的马赛克瓷砖,有的却还裸露着,也有的正在施工,都盖到了二楼。远远看去,很多人家的门楼上都横挂着喷绘的巨幅广告和招牌,上面写着“屏风里农家乐”“观猴第一家”等字样,而村口小溪边那几块巨大的石头呢,被人在上面搭盖了一个类似小亭子样的建筑,亭子上也挂着一个手写体的广告牌:出售野茶,现泡野茶五十元一壶。
张克军将车子停在村口,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个有点陌生的村子,他再也找不见兰姨家的那幢老房子了。陈玲玲也下了车,她也惊讶于眼前这个野心和生机都一样勃勃着的村庄。她对张克军说:“这里家家都在做生意啊?会不会兰姨再也不愿意到城里当保姆了?她这次回来是故意的?”
张克军没有说话,他望向村庄后面的山林,寻找着猴子们的身影。
忽然,陈玲玲失声叫了起来:“管管!管管!”
不知何时,管管也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一扫平日行动迟缓的模样,快步奔跑着,跑到溪边的大树下,两脚一纵一纵,那么高大的树,他竟然一会儿就爬到了树端,他坐在树杈上,像一个猴版的佛,俯身看着张克军与陈玲玲,脸上依然是那种忧郁的思考者的表情。这回,上帝一思考,人类就大叫了——
“管管,危险!”陈玲玲尖声叫着,“管管,你下来!”
悬挂在大树上的管管毫不理会陈玲玲的叫喊,他猴一样反手搭着额头,目光望向远方。
(原载《青年文学》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