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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越来越近了,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来了,村口上每天有扛着行李包的,拉着拉杆箱的,或者开着小车子的进村来。这些人回来后,瓦庄就热闹起来了,人们忙着到镇上、县上去采办年货,村口的人进的进、出的出,唱大戏一样。徐小芬看见老太太天天站在院门口向村口望,知道她是望王宇强呢。徐小芬不敢告诉老太太,她偷偷打过王宇强的电话,结果,王宇强很不耐烦地接了电话:“我正在外地物色店面呢,年一过我就回去接你,你别再打我电话了!”他说着就挂了,这说明王宇强根本就没打算回来过年。再打他电话他就关机了。
在每天一碗甜酒酿加一个荷包蛋的滋养下,徐小芬果真过得好多了,脸上也有了气色,哪怕是不抹化妆品也显得水嫩嫩的,老太太说:“到底是年轻,一调养就见效。”可是老太太自己的脸色却灰白得像冬天的天空,夜晚她在床上哼的“哎哟哎哟”声也越来越大了。
腊月廿四,小年过了的第二天,老太太也要上街置办年货了,一早,她指派王宇利去村里的磨坊磨米粉,自己带着徐小芬一道到镇上去。
老太出门还收拾了一下,她穿了一件新罩衣,头上又扎了一个头巾,和徐小芬一起出了门,和她们一起出门的还有那只狗,这些天来,它也和徐小芬混熟了,成天围绕着她上蹦下跳。快走到村口时,老太太忽然走在前面,拐上了另一条小路,避开了人群,从田畈上插过去,这正是徐小芬愿意的,她心想,这恐怕是因为老太太怕村里人问起王宇强吧。
一老一少一狗走在了冬天的田野上,腊月的太阳虽然没有温度,但却是明黄的,像一个摊开的蛋黄,映得人的影子也是明黄的,野草上的霜还是很厚重,人走在上面,一踩一吱呀,花子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撵回头,徐小芬穿着高跟鞋,走得比老太太还慢,没办法,从罗城走得急,她就穿着脚上的一双棉皮高跟靴出来了。老太太放慢了脚步,和徐小芬一块走,她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干净冬至肮脏年,估计年底也就几天好天了,过些日子风雪就要来了,在路上的人就受罪了。”老太太说着,看了一眼徐小芬脚上的高跟靴子,“小芬,等会儿到镇上买双平底棉鞋吧,走起路来利索些。”
到了镇上,到处是置办年货的人,一条街挤满了红红绿绿的人,红红绿绿的年货,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老太太从胸口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来,里面裹着一卷钱,她交给徐小芬,说:“你给我保管着吧,街上人多,我怕弄丢了。”
她们转了一圈,老太太除了买了两副对联,别的却什么也不买,然后,她给徐小芬买了一双棉的运动鞋,徐小芬穿上了就没脱下,她试着跳了跳:“嗨,轻便多了!”转着转着就到了中午,老太太说:“我们吃碗泥鳅面再走吧,小芬,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泥鳅下挂面可好吃了。”
老太太带着徐小芬到了一个地方,那里人流更多,徐小芬抬头一看,心里不由一动,这里正是镇汽车站,她看见一辆辆长途大巴停在街道上,大巴前挡风玻璃上贴着各种线路,到郑州的,到常州的,到武汉的,到合肥的。徐小芬按捺住心跳,跟着老太太到了车站边上的一个面馆里。
泥鳅下挂面确实很好吃,徐小芬没有想到泥鳅还能和面这样搭配,鲜香四溢,她吃得头上冒出了汗,她不知道是自己吃了辣子的原因,还是心跳加快的缘故,她不停地冒汗。
吃了面后,她们一起往回走。再次经过人流拥挤的镇街,这几百米长的街道,几千人的人流,真是逃跑的好时机,徐小芬几次下了决心要离开老太太,这是很简单的事,她只要绕到一边,迅速地往车站那里跑,随便上一辆大巴车,就脱离了这个瓦庄,王宇强,再见吧!
可是,当她离开老太太几步,看着老太太茫然无知地在前面走动,就要被人流淹没时,她就只好又撵了上去,她担心老太太会走失,会被人流冲倒,还是把她送回家再寻找机会吧,徐小芬心想。果然,虽然徐小芬一直紧跟着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几次都差点跑出她的视线,最后,徐小芬紧紧拉着她的手,这才走出了镇街的集市。
镇街的外围是一条公路,从公路过了一座桥,就到了一条河埂,河埂往下便是大片的田野,田野尽头就是瓦庄了,徐小芬这次把这一路的路线、标志物都记清楚了。她们走到了河埂上时,老太太突然停了下来,她喘着气说:“小芬,我年纪大了,真不中用了,我要歇歇,要不你先回去吧。”
徐小芬看看前方的田野,又回头看看不远处的镇街,心里又咚咚地跳起来:“你没事吧,奶奶?”
“没事,你先回去吧,让我慢慢走。”老太太说着低下头,两手扶腮,眼睛闭着,像在沉睡。花子呢,刚在镇街上它吓得不敢乱跑,这会子它又在田野上撒欢了。
徐小芬说:“那,奶奶,我就先回了啊。”
老太太低着头:“走吧。”
徐小芬往田野里走,走了几十米远,她看见老太太仍然低着头在那里,便悄悄地拐到另一边,变了个方向,扔掉了那双高跟棉靴,向着镇街方向奔跑过去。花子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跑,跑了一段就停下了。风声呼呼地从徐小芬耳边刮过,照这样的速度,十几分钟后她就能坐到大巴上了。她没有想到,成功来得如此之快。
跑啊跑,穿过了河上的桥,桥边的公路,镇街上的人流,到了车站了,看见大巴车了,徐小芬忽然停了下来,她摸到了口袋里老太太的装着钱的塑料袋,耳边那些小贩叫卖声,汽车喇叭声,全都隐去了,徐小芬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是老太太发出的。
徐小芬一扭头,又掉转了方向,往瓦庄走去。
回去的路上,徐小芬没有再跑,她有些沮丧,埋怨自己不该帮老太太保管那个塑料袋,否则,现在自己或许都在回家的路上了。还好,路过田野时,那双高跟棉靴还完好地躺在那里,她又把它们捡了起来,抱在怀里,像抱着两只黑猫。
徐小芬走到屋里时,看见老太太已经回到家了。
老太太看见徐小芬,似乎有些惊讶:“你,回来了?”
徐小芬掩饰着说:“我没有直接回来,我又跑到镇街上买了根扎头绳子。”她说着,把那个塑料袋子交给了老太太。
正说着,从外面冲进来王宇利,他看见了徐小芬,立即一脸惊喜地喊:“姐!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他说着,反身从屋外房檐下拿了一串八月楂:“给,姐,你喜欢吃的,我今天又上山摘了一串!”
老太太一拍手说:“好!今年过年哪,我们的年货不从街上买,我们自己打豆腐,切糖片,炒山芋角子!”
王宇利欢呼了起来:“耶!自己家做的就是好吃,姐,你不知道,奶奶炒的山芋角子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