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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前,兰姨离开罗城,回到她的老家瓦县屏风里村。
兰姨在张克军家当保姆,已经四年没有回老家了,这一次,她女儿出嫁,她要求回家,张克军夫妇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好意思像往年一样再挽留她。放走兰姨后,陈玲玲暗地里担心管管,但她没想到,没有了兰姨,管管的反应会那么强烈,早知道那样,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兰姨回去。
兰姨走的那天,管管脸上虽然毫无表情,但他固执地拉着兰姨的大包,意思是让她留下来。兰姨一遍遍地对管管说:“管管,你放我走啊,我初七一过就回来,也就是十来天时间,你在家乖啊!”
在门外等着开车送兰姨去火车站的张克军不停地看着表,催促着说:“走吧,再不走,赶上高峰堵车就走不了啦!”
于是,兰姨强硬地扯开了管管拉着她的小手,几乎是跑到了门外,跟着张克军走了。
张克军那天有点不耐烦,他想不通,管管为什么宁愿恋着一个农村来的保姆,却对自己亲生父母视若无睹,作为某大学生物学专家,他觉得这是老天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天张克军送走兰姨后,直接去了单位,今年他又牵头主持一个国家级科研项目,手底下跟了八个博士生,忙得不可开交,等他下班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发现陈玲玲一脸焦虑。
张克军问:“怎么了?”
陈玲玲说:“他一天不吃饭。”
“为什么?”
“估计是因为你送走了兰姨。”
张克军再也忍不住,他再也端不住一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生物学专家形象,他破口大骂:“妈的,就是因为一个保姆?不吃?你让他不吃吧!我看他能饿到几天!”
张克军边骂边在客厅里转圈,而蹲立在椅子上的那尊小佛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始终一脸平静地望着对面墙壁上的那幅摄影作品。
陈玲玲双手捂脸,低声抽泣起来。
张克军骂了一通,一脚踢开卧室的门,衣服也不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拉过被子盖住头脸,他心想,不吃,大家都不吃吧!被子蒙在脸上,眼前一片黑暗,张克军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土青蛙坠入了一个黑暗的深井里,井壁光滑,它怎么爬也爬不出来。张克军绝望极了。
也许是太累了,张克军就这样睡着了。到了半夜,他醒过来,看见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他起床去看,管管睡了,而陈玲玲还在沙发上枯坐,脸上还挂着泪水。张克军走上前,揽着陈玲玲的肩说:“对不起,老婆。”
陈玲玲摇摇头。
张克军说:“你别灰心,我又咨询了一些专家,美国新研发出了一种药物,能很好地治疗管管这种病,我已经托在美国出差的老丁带了,过两天就能带到。”
陈玲玲继续摇头,她说:“你老是给他吃药,吃药,可是老是不见好,我觉得,管管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什么?”张克军说,“他这就是病,有病就得吃药!好了,你就不要太焦心了,睡吧,睡吧。”
那天晚上,张克军把陈玲玲哄睡了后,自己却一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怕惊醒了身边好不容易睡着的陈玲玲,他就睁大眼睛看着室内的黑暗,脑子里有无数个想法在黑暗中交火,有一下,他想起一部曾经看过的外国电影的桥段。电影里,一个饶舌的家伙坐在飞机上,对身旁的一个人说:“我想,在飞机上长年工作的空姐们,月经是不是会遇到许多麻烦?我不知道她们会做一些什么样的噩梦,我应该去问问。”他接着又说,“鸟不做噩梦的,是吧?”在他身旁的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说:“它们做的是集体性的噩梦,那些在科伦坡维尼娅山旅馆外面的渡鸦就是个例子,它们在半夜里常常一齐发出尖叫。”
张克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电影桥段,也许,这涉及他的专业了吧,他恰好去过意大利,在那里专门研究过渡鸦,有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渡鸦,在半夜里和别的同类一起发出尖叫。
第二天,张克军担心的事发生了,因为自闭症孩子往往会固执地重复一件事,包括绝食。果然,管管第二天依旧粒米不进,他早上起床后就踮着双脚,顽强地蹲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睁大两眼,看着墙上的那幅摄影作品。
张克军试图拿掉那幅摄影照片,但管管看不到照片了,便在椅子上闭了眼。干脆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了,那样子更可怕,张克军无奈只好又挂上那幅照片。他一挂上照片,管管就像通上了电的灯泡,立即就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看着照片,一连几个小时都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