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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了,一口气在高速上开了六个多小时,张克军找到了一处高速服务区的酒店住了下来。

他们俩下车时,管管不出声地跟着他们,除了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发育正常的乖巧的男孩。进了房间,老丁的电话来了,老丁对张克军说,他已经回到了罗城,给管管买的新药也带回来了,明天一早就可以送到张克军手中。

张克军低声对老丁说:“多谢多谢,暂时就放在你那儿吧,我们正带着管管在外旅游呢。”

“在外旅游?”老丁的语气有点吃惊,或许在他看来,带着一个自闭症小孩去旅游简直太荒唐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便接着说,“啊,旅游好啊,那好,等你回来就联系我吧,玩得开心啊!”

张克军挂了电话对陈玲玲说:“老丁把药带回来了。”

陈玲玲白了他一眼:“药,管管吃了多少药啊,他吃的药都可以堆一屋子了,可是他好了吗?”

张克军嘟囔了一句:“那是因为药不对症。”他说着看了一眼管管,管管已经乖巧地趴在床上睡着了。

对于要不要让管管服药,张克军夫妇两人存有较大分歧。这些年,张克军总是利用他生物学专家的信息和人脉之便,不断地托人在全球范围内为管管找新药、特效药,而陈玲玲总是对这些药不太信任,张克军知道,陈玲玲最大的不信任来源于自己对于控制猴群计划生育的失败。

自从第一次去了屏风里后,张克军就和当地建立了长期的联系,不时地打电话去询问猴群的生育情况,让他羞愧的是,在对猴群实施大规模喂服避孕药三年后,猴群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快要突破八百只了。这个结果让张克军百思不得其解,在实验室里,他给猴群喂服的药物避孕效果非常明显,成功率达到90%以上,可对比屏风里村的猴群种群数量,却几乎毫无效果,他于是又去了一次屏风里村。

那一次,张克军带了几个助手一起去的屏风里。

那是秋天,张克军一行坐在小车上,沿着狭窄的村村通公路往村里去,两旁山上枫叶通红,松针青绿,栎树明黄,色彩斑斓,山坡上的地块里,成片的玉米在微微摇晃它们的成熟,风景依旧和上一次来时一样让人惊叹。忽然,助手小高指着前面说:“猴群!”

果然,约有三四十只猴子从玉米地里冲出来,像一队埋伏在此的士兵,它们等候在路边,向着张克军他们乘坐的小车投掷着玉米棒,打得车上嗵嗵直响。司机没见过这阵势,赶紧加大油门,从猴们玉米弹的围攻中没命地奔窜。

这个玩笑实在是开大了。张克军一脸羞愧,见到当地的负责人,什么话也没说,先承认自己工作失误。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张克军和助手们一起再次仔细观察了这里野生猴群的生活习性、猴群活动半径、种群个数等等情况,他们观察到的一切似乎和他们之前在教科书上所得来的经验一致,倒是和当地老百姓交谈时,猴子们的所作所为大胆而富有想象力。比如,猴子们会飞身抢去农人头上戴着的草帽,你要是不发火,慢慢商量着,它们可能玩够了还会还给你,你要是骂它一句,它立即就会将这顶帽子挂在高高的树梢,等待雨雪将它损坏后才会从树上飘下来;还有,村里哪家办红白喜事,这猴哥要是来了,你不准备水酒给它们喝上一顿,它们就会将一团团枯草塞到你家房顶的烟囱里(反正爬高是它们的绝活),让你家的锅灶不但点不着火,而且浓烟倒灌,熏得你全家咳嗽不止,等等。这样的恶作剧可以列上一大串。

当然,这一次的实地考察也并非没有一点成果,通过观察猴群,张克军觉得,猴群在这里能大规模繁衍,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这里没有大型凶猛动物,猴子们缺少天敌,应了古人所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二是自然生态好,食物丰富。但是这仍然不能解释,避孕药为何对这些猴子们没有任何作用呢?

张克军最后提出了一个新的控制猴群生育的方案,即给猴群喂养一种抑制它们发情的药物,让它们失去交配的兴趣,几年下来,猴群不就自然减少了吗?这个方案作为一个新的实验课题,得到张克军所在的学院里的科研经费扶持,全部药品免费发放到屏风里村,由当地人组织投放。为了落实到位,张克军还让自己的几位助手轮流到屏风里村担任指导,确保药品能被猴子们吃下。助手们带回来的录像资料显示,填充了药物的玉米、水果都被猴子们一一笑纳到腹中去了。

然而,在这年年底,通过统计,猴群数量又增加了一百多只。

两次投药失败,张克军作为专家的权威在家中受到了严重质疑,直接后果就是,陈玲玲对他不断喂给管管各种药物一概持怀疑态度,她经常对他说:“你是把管管当猴子一样去喂药吗?”

每逢陈玲玲这样发问,张克军只好按捺住不快,慢慢从生物学、病理学乃至科学发展史等角度,耐心地做通陈玲玲的工作,让她同意让管管服用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