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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徐小芬被闹铃声弄醒,是她头天晚上设置的,7点,本来在罗城,她上午从没有在10点以前醒过,但她昨天入睡前想好了,自己如果想要逃脱出瓦庄,首先就是不能让老太太起疑心,这个家里目前看来,老太太是绝对权威,至于王宇强的弟弟,那个小男孩,徐小芬相信自己一个人绝对能搞定,所以,她就想着早早起来,生火做饭,扫地洗茶杯,装出一副小媳妇勤快的样子来。
不料,等她穿好衣服下了床,冲到厨房灶下时,老太太已经生好了火,铁锅里一片水汽蒸腾。见到徐小芬,老太太说:“起来了?”又喊道:“来,来,小利给你姐打洗脸水!”
小男孩从外面应声撞进来,手脚麻利地端起脸盆,用一个水端子从灶上的铁水罐里往外舀水,徐小芬赶紧说:“不用,不用,我来。”
小男孩却不依她,固执地坚持舀好水,端到洗脸架上,又给她找来刷牙的水杯、牙刷、牙膏,然后站立在一旁,看着徐小芬。
徐小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他:“你叫王宇利?”
小男孩点点头,脸突然红了。
徐小芬决定逗逗他,她忽然拉过他:“你比你哥小十来岁吧,可个子真不矮哟,应该有一米六了吧,我俩比一比。”她说着,硬是贴着小男孩,脸都快挨到一起了,能感觉到他急促紧张的呼吸,她故意把胸部贴在他的胸前,抵了抵,小男孩脸涨红了。
徐小芬说:“哟,真有一米六,我也刚好一米六。”她松开小男孩说,“你以后个子肯定会超过你哥的,王宇利,你信不信?”
王宇利说不出话来,眼睛也不敢看徐小芬,只是点头。
徐小芬呵呵笑着,装作很愉快地刷着牙、洗脸,又拿了化妆盒来抹了护肤品。王宇利始终站在一边看着她。
等徐小芬弄好了后,她准备去扫地,又被老太太拦了下来,老太太早上下了鸡蛋面,又让王宇利端到桌上给徐小芬吃,徐小芬实在吃不下。以前,她的早饭都是从中午开始吃的,这会子肚子里鼓鼓的,嘴巴里也木木的,但老太太又瞪着一双满是暖意的眼睛看着她,她只好埋头去吃,吃得有点勉强。老太太又摸摸她的手说:“还是凉啊,阳气不旺,小芬,奶奶给你做甜酒酿吃,一天一碗甜酒酿,再卧上个荷包蛋,保准半个月一吃,夜里睡觉身上就跟揣着个小火炉一样了。”
老太太说着,就让王宇利去镇上买糯米:“买十斤糯米做一钵甜酒,你快去啊!”
王宇利站着不动,嘴里说着:“我喝口水再走嘛。”一边不断地拿眼睛看着徐小芬。徐小芬知道他的意思,便扒了几口面条,对老太太说:“我还是有些不舒服,先上床躺一会儿。”她说着就钻到了卧室里,关上了房门。
老太太收拾碗筷到厨房里了,徐小芬听到王宇利走到她的房门口轻轻地搭上了门外的门扣。徐小芬皱着眉头想,这臭小子,得找个机会对他好好说说。
徐小芬本来是想在床上歪一会儿就起来的,不料,竟然按照罗城的节奏一觉又睡到了中午,她试着开门,门外的搭扣被解下了,门开了,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米香。
香气来自厨房,土灶大铁锅上卧着一只大木饭甑,饭甑下是沸开的水,蒸汽缭绕在灶台上方,老太太站在那蒸汽中间,像站在一场大雾里,徐小芬知道,那饭甑一定是杉木做的,那里面蒸的一定是今年的新糯米,那好闻的香气就是通过沸水、杉木、糯米、蒸汽一起散发出来的。往年过年的时候,在老家,徐小芬的奶奶也要这样蒸一饭甑糯米,可以做冻米,做甜酒,做欢喜团。灶底下,火光熊熊,王宇利不停地向灶洞里塞柴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还能不时地听到灶洞里的柴火发出声响,徐小芬也知道,不同的柴火在燃烧时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像竹子,就会爆炸发出“啪”的声音,槭树呢,它一烧起来就浑身冒油,“吱吱吱,吱吱吱”,而泡桐最不经烧,它一入火中,就叹息着,“咝咝咝,咝咝咝”,几下就成了灰,以前在老家,她也经常帮妈妈烧灶火,她喜欢看不同的柴火在火中燃烧的姿势,听它们在火中的歌唱。
老太太转身才看见徐小芬,她说:“醒了?这么早就起来了啊,还可以再睡会儿,我还没给你做中饭呢。”
徐小芬说:“奶奶,不用做中饭,等会就吃这糯米好了,我最喜欢吃了。”徐小芬想着新蒸出的糯米的香味,真的欢快起来,“奶奶”两个字喊出来也毫不别扭。
老太太高兴了:“好,好!小芬,你也喜欢吃糯米啊,和小强一样,嗨,这个小强,应该早点告诉我你身体寒凉,让我早点做好甜酒等你回来就有的吃了。不过,现在的甜酒曲发酒很快的,四五天就好了。”
徐小芬站得离老太太更近了,也站到了那一团好闻的雾气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好香,好香!”
也就在那一大团雾气里,徐小芬捧着一个大大的糯米饭团吃下去了。吃完后,她想帮助老太太涮洗锅灶,老太太没让她插手,“小利要上山去扒点松毛回来,要不让他带你到山上转转吧。”她说。
徐小芬一听,心说,正好呢,得和这小子交流交流。
王宇利肩上扛着一个竹制的弯耙,像一个大梳子,手里拎着两个装化肥用的大编织袋,那是装松毛的,这个活计徐小芬以前也做过,就是用竹耙将落在地下的松树针叶扒在一起,装好,带回家引火用,这东西用火柴一点就烧起来了,是烧柴火灶的必需品。徐小芬上前强行牵着王宇利的手就走,王宇利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
王宇利的手有些粗糙,徐小芬摸着他的手掌手背,摸到了几处老茧,“寒假都在家干活吗?”她问他。
王宇利点点头,脸又红了。
徐小芬握紧了王宇利的手,他的手也凉凉的,“这么凉,放姐胳肢窝里暖暖。”她将他的手塞到了自己胳肢窝下。
到了村后的山上,一山的松树,松树下满是松毛,王宇利利落地扒起来,很快就有了一小堆,他扒好一堆,徐小芬就帮着装进编织袋里。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小时不到,两个编织袋都塞满了松毛。徐小芬不想马上回到山下村子中,她拉着王宇利,两个人一人坐着一只编织袋。
“你叫我什么?”
“姐。”
“听不见,大点声!”
“姐!”
“嗯,这还差不多,姐让你做件事可好?”
王宇利迟疑地点点头,问:“什么事?”
徐小芬指着一棵松树边的藤蔓,藤蔓上结了一串香蕉样的东西:“你知道吗,那个东西可好吃了。”
王宇利眼睛亮了:“姐,你也知道啊,那是八月楂,又甜又香,真好吃,你等着。”他冲到那棵松树下,哧哧哧地往上爬,小猴子一样。
徐小芬想逗他一下,看着他爬到树顶了,快要接近那串八月楂了,立即躲到了身后的灌木丛里,偷偷观察着王宇利。
王宇利灵活地扯过藤蔓,摘下了那串八月楂,滑下了松树,“姐!摘到了!”他站在地上,环顾四周,不见了徐小芬,立即慌了神,他扔了八月楂,向四面大喊:“姐!姐!”山谷里回应着:“姐!姐!”王宇利怔了一下,立即拔腿向山下跑去。
徐小芬从灌木丛里站了出来:“王宇利!你叫什么呢?”
王宇利转过身跑回来,徐小芬看见他脸上竟然挂着两串眼泪,他抹抹眼笑着说:“姐!你在啊!”
徐小芬故意虎着脸说:“是不是你哥要你看着我?像看管犯人一样?”
王宇利低了头不说话,他把地上的八月楂捡了起来,递给徐小芬。
徐小芬叹了口气道:“王宇利,我不会跑的,你放心,我要等你哥回来。”
王宇利忽然抬起头,看着徐小芬,说:“姐,你千万等到过完年再走,奶奶今年老生病,有几次都下不了床,你来了后,她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徐小芬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跟王宇利开这个玩笑,她抬了抬眼皮,“回家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