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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轿车的前车灯像两柄长剑刺进了黑夜,照见了逼仄的“村村通”水泥路,路两旁的田野,以及田野上一闪而过的树影,就是没有见着一个人。
车子七弯八拐,徐小芬坐在后座,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路,明知道自己记不住这路线,也记不住任何标志物,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记得以前看过央视的一个电视节目,说是有一个女人被人绑架了,塞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那个女人竟然闭着眼睛还暗暗记住了车子的行进路线,拐了几个弯,走了多长时间等信息,可自己现在脑子里完全成了一锅粥。而这时,王宇强却有了精神,自从在罗城叫了一部出租车,拉上徐小芬上车后,王宇强就在车上睡觉,他好像一百年没有睡似的,直到车子开到了他老家所在的这个县,他一下子醒了过来,不停地指挥出租车司机走哪条路线。
从路况来看,徐小芬猜测,王宇强选择的是一条乡间小路,因为这样的路上是没有电子监控摄像头的。王宇强身子前倾,突然哑着嗓子低低说:“到了,开小灯。”
司机很听话地关了前大灯,徐小芬估计这个司机有点后悔跑这一趟活了,本来嘛,奔波了近千公里,载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肯定原以为是一对回乡过年的情侣,可自己一路上几乎没有和王宇强说一句话,在服务区上洗手间时,两人也只是用眼神交流,像是两个哑巴似的,而且,王宇强死死看住自己,像押解着犯人。更可怕的是,王宇强一脸阴郁,虽然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手上还戴着个大金戒指,像个成功人士,可是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怨气,全身上下如同一只贮气罐,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会着火爆炸。司机一路上没敢惹王宇强,徐小芬更不敢惹他不高兴,她太了解王宇强的火暴脾气了。
王宇强压低嗓子指挥司机:“左拐,上坡,好,一直往前。”
徐小芬这时看见了这个叫做瓦庄的小村轮廓。瓦庄,这也是王宇强此行给她唯一的一个准确信息,甚至连哪个省哪个县他都没说,他只是说让她到他老家瓦庄待一段时间。朦胧的灯光中,村庄的建筑像黑白木刻画,四下里一片安静。徐小芬到这时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那就是突然来了一队警察,包围了车辆,然后,控制住王宇强,王宇强拼命抵抗,而趁此机会,她悄悄地逃脱了。当然,这个场景并没有出现。
王宇强命令司机:“熄火,到了。”他说着就跳下了车,并迅速地拉开后车门,近乎拖一件行李一样,拖下了徐小芬,随后对司机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再跟你车走。”
徐小芬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房屋,三间老式的平房,一个石头砌的小院子,院子一角忽然响起“汪汪汪”的叫声,闹出很大的动静,随后一个花白点冲了出来。王宇强吓了一跳,骂了声:“该死的狗!”他呵斥了一声:“花子!别叫了!”
那个花白点听出了王宇强的声音,旋即改变了腔调,嘴里呜呜地,围着王宇强的脚团团打转。
屋里的灯亮了,木门也吱呀一声开了,两人一狗闪进了屋里,王宇强立即将木门关上了。
那只叫花子的狗还要作势与王宇强亲热,不断地跃起来去够王宇强的手,它一定以为他的手中有好吃的吧,王宇强很不耐烦地一巴掌扇在花子的长嘴上,花子立即躲到了一边,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些狐疑地看着在王宇强旁边站着的徐小芬,忍不住又冲着她嚷了一嗓子,王宇强又是一脚撩过去,这一下,它早有防备,迅速地跑开了。
花子跑到了屋里另两个人的身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用两脚轻轻夹住了花子,“哥。”他说,“花子这是想你呢。”
王宇强没有接小男孩的话茬,他看着老太太说:“奶奶。”他说着,拉了一下徐小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小芬从王宇强的背后闪出,她想起之前王宇强交代她的,便低了头轻声喊:“奶奶。”
王宇强有点不满意徐小芬那么细小而干涩的喊声,蚊子哼似的,他咳了一下:“奶奶,这是小芬。”
老太太头发花白了大半,她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身子一歪说:“小芬?她就是小芬啊?哦哦,好、好,小利,快快快,给你姐姐端吃的来,听说你们要回来,我下午就炖好了老母鸡汤,一直在灶间用炭火炉煨着呢!”
徐小芬连忙说:“不,不,我、我不饿!”
王宇强瞪了她一眼:“别假客气,奶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了吗?”
徐小芬知道王宇强这话的真实意思是什么,她只好不再说话,任凭小男孩跑到厨房去。
王宇强紧跟着小男孩也去了厨房。
厨房离正屋堂前隔着一条廊道,他们俩走后,堂前只剩下老太太和徐小芬。老太太看着她:“小芬,喝了鸡汤后,你就洗洗歇了,你怎么了?你冷吗?你衣服穿得太少了吧?”
徐小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浑身颤抖起来,她衣服穿得并不少,比在罗城的店里穿得多多了,可是她就是觉得冷,她摇摇头说:“不、不,我穿得不少。”
老太太上前握着徐小芬的手说:“哎哟,好凉哟,小芬,你怕是身体虚了,女伢子一定要保暖,回头我来想想法子,一定把你调养好。”她说着扭头对着厨房里喊,“你们俩做什么,端个汤钵子要这么老半天?”
小男孩端着一个粗大的陶钵子过来了,空气中飘浮着土鸡汤的香味。
王宇强跟在小男孩的身后,他吸吸鼻子,“可惜,这么好的鸡汤我都喝不上了。”他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得走了,车子在外面等我呢,我公司里还有事,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到时我一定回来!”
老太太愣了一下:“小强,这么晚了你还要走?”
王宇强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又瞪了一眼徐小芬:“徐小芬,你在家好好待着啊!”
徐小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轻点点头。
王宇强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小男孩:“王宇利,照顾好你小芬姐啊,记住没有!”
小男孩挺挺胸膛回答:“记住了!你记得回来给我买学习机哟。”
王宇强的身影闪出了屋门,车子启动了,开走了,很快,小车的两个尾灯像两个小红虫,爬出了瓦庄的夜晚。
老太太、小男孩和徐小芬一起沉默地望着门外,直到小红虫彻底消失了,才回转身。
老太太先前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拉着徐小芬说:“小芬,喝吧,喝点鸡汤暖暖身子。”老太太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暖意。
徐小芬本来不想喝的,但她看着老太太的目光,便不再推辞,坐到桌前舀起鸡汤来。“你们、你们也喝吧?”她看着老太太,又看看那个小男孩。
老太太说:“小芬,我们瓦庄的规矩,新人第一次上门,一定要一个人喝完一只整鸡汤的。”又转过头对小男孩说,“小利,你去睡呀。”
小男孩动了一下脚,又收了回来,他说:“我不困,奶奶,哥哥要我看了小芬姐睡了才能睡下。”
老太太愣了一下说:“你哥真是的,我哪不晓得宝贝我的孙媳妇啊,去去去,睡去,你姐由我来照顾!”她像拢小鸡一般将小男孩拢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