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玛莎
但在我对于事物的看法的改变之中,没有一个改变是像这个改变如此地令我自己惊讶。这改变使我不再把我们的婢女之一看作女性的仆人,而开始把她看作“妇人”,我的心绪安宁与幸福会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于她的。
从我记得自己的时候起,我就记得玛莎是在我们家里。但在那完全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而我马上就要说到的事件之前,我一直对她没有丝毫的注意。我十四岁时,玛莎大约二十五岁。她很好看,但我怕描写她,怕我的幻想又向我显现出在我对她有热情时所形成的那迷惑而错误的形象。为了避免错误,我只想说,她是异常之白的,长得艳丽,并且是一个妇人,而我是十四岁。
在一次这样的时候,把课本拿在手里,在房里徘徊着,极力想要只踏在木板缝上,或者唱出无意义的调子,或者用墨水浸涂桌边,或者完全不加思索地重复什么格言。总之,在一次这样的时候,当理性拒绝活动,而想象占了优势,寻找印象的时候,我离开课室,没有任何目标地走到楼梯口。
有个穿鞋的人正从楼梯下段上来。当然我想知道这是谁,但忽然脚步停止了。我听到了玛莎的声音:“走开,您为什么要胡闹?假如玛丽亚·伊发诺芙娜来了,那好吗?”
“她不会来的。”佛洛佳的声音低语着,然后有什么东西响动,好像他想要把她拉住。
“哟,您把手伸到哪里来了?不要脸的!”玛莎从我身边跑过去,在她的拉歪的头巾下边露出她的又胖又白的颈子。
我不能表达,这个发现令我惊异到什么程度,但惊异情绪立刻让位于我对佛洛佳行为的同情:我不再诧异他的行为本身,而是诧异他怎么会发觉这么做是愉快的,我不禁想要模仿他。
我有时花很多的钟点在楼梯口上,一点也不思考,只是极其注意地听着楼上所发生的最细微的动作,但我从未能够使自己模仿佛洛佳,虽然我最想做那件事。有时藏在门后,我带着羡慕而又嫉妒的难受的心情听着女仆房间里所发生的骚动。我想到,假如我上了楼,也像佛洛佳那样想要吻玛莎,我的情况会怎样呢?假如她问我,我需要什么,我,带着宽鼻子和翘起的额毛,要说什么呢?有时我听见玛莎向佛洛佳说:“要受罚的!真的,为什么您要来缠我?走开吧,您这顽皮的孩子!为什么尼考拉·彼得罗维支从来不到这里来,也不做呆事?”她不知道,那时候尼考拉·彼得罗维支坐在楼梯下边,为了只要处于顽皮的佛洛佳的地位而准备牺牲一切。
我是生性害羞的,但我的害羞因为相信我丑而加强了。我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是像一个人的外貌那样地对于人的意向发生了如此显著的影响,而且与其说是外貌本身,毋宁说是外貌动人不动人这个信念。
我太自尊了,不惯于我自己的处境,并且安慰我自己,好像狐狸那样,使自己相信葡萄是酸的。这就是,我极力轻视美貌所弄得的一切快乐,我觉得佛洛佳享受了那些快乐,我由衷地嫉妒他的快乐,于是我运用了我全部的思想与想象力量,要在高傲的孤独中寻找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