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社交

第三十八章 社交

我进大学时,曾经幻想模仿哥哥,专心于社交的快乐,但社交的快乐在这个冬天令我完全失望了。佛洛佳常常跳舞,爸爸也常带年轻的妻子赴跳舞会。我呢,大概是,他们认为或者还太年轻,或者不能有这种快乐,没有一个人介绍我到举行跳舞会的人家去。虽然对德米特锐有过坦白的许诺,我没有向任何人,也没有向他说到我是多么想要到跳舞会里去。他们忘记了我,并且显然把我看作某种哲学家,因此我装作哲学家,我是多么痛苦而恼怒。

但这个冬天,考尔娜考发公爵夫人举行了晚会。她亲自来邀请我们全体,连我在内——我要第一次赴跳舞会了。佛洛佳在赴会之前,来到我的房间里,想看我衣服穿得怎样。他的这种行为,令我很惊异很迷惑。我似乎觉得,要服装好看的愿望是极其可羞的,应该掩藏这个愿望的。相反,他认为这个愿望是那么自然而必要,他十分坦白地说,他怕我丢人。他命令我一定穿上漆皮靴,当我想要戴羔皮手套时,他觉得恐惧了,用一种特别的姿势替我挂了表,带我到了铁匠桥街的理发店去,他们替我卷了头发。佛洛佳站开,远远地看我。

“哦,现在好了,可是果真不能够把这些额毛弄平吗?”他向理发师说。

但是无论查理先生怎样地用带黏性的香膏涂我的额毛,当我戴上帽子时,它们仍然翘起来了,总之,我觉得我的有卷发的容貌比先前难看得多。我的唯一的挽救就是装作不注意,只有这样,我的外貌才有些像样子。

佛洛佳似乎也是这个意见,因为他要我取消发卷。当我做了之后仍然不好看时,他便不再看我了,并且在到考尔娜考发家之前一路上沉默着,愁闷着。

我勇敢地和佛洛佳一道走进考尔娜考发家。但当公爵夫人邀我跳舞时,我,虽然来此的唯一目的是跳很多的舞,却因为什么缘故,说,我不跳舞。我畏怯了,单独留在不相识的人当中,陷于通常的不可克制的不断增加的害羞中了。我无言地整晚地站在一个地方。

在跳华尔兹舞时,公爵小姐当中的一个走到我面前,带着全家所有的客气的盛意,问我为什么不跳舞。我记得,对这个问题我害羞了,但同时,我完全不自觉地,我的脸上展开了自满的笑容,我开始用最浮夸的法语,带着许多插句,说了那样无意义的话,这我现在,甚至在十年后,想起来也难为情。大概是音乐那样地感动了我,激动了我的神经,并且,我以为,盖住了我言语中简直不可了解的部分。我说了些话,关于最上层社会的、关于人们和妇女的空虚的,最后,我那样地胡说了,以致在话里一个字的当中停下来,这话是怎样也不能说完的。

甚至生来即善于交际的公爵小姐也狼狈了,并且责备地看着我。我微笑了。在这紧要关头,佛洛佳和杜不考夫一同到我们这里来了,佛洛佳注意到我谈话很起劲,大概是想知道,我在谈话中怎样补偿了我不跳舞。看见了我的笑脸和公爵小姐的惊恐的神情,听见了我结束谈话时的可怕的胡说,他脸红了,走开了。公爵小姐站起来,离开了我。我仍然微笑着,但是这时候,由于意识到自己的愚笨,我是那么痛苦,我准备钻到地里面去了,并且我觉得,不管什么代价,我必须移动一下,说点什么,以便设法改变我的境况。我走到杜不考夫面前,问他是否和她跳了很多华尔兹舞。我似乎是要显得滑稽愉快,但实际上我是在求这个杜不考夫的援助,他就是我在雅尔酒店吃饭时被我吼了“住口”的。杜不考夫装作没有听见我的话,转身向着另外一边。我走到佛洛佳面前,极力要在声音里也带着玩笑的语调,费力地说:“怎么,佛洛佳,疲倦了吗?”但佛洛佳却那样地看我,好像是想要说:“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要那么和我说。”无言地离开了我,显然怕我还要设法跟上他。

“上帝呀,我的哥哥丢弃我了!”我想。

但是因为什么缘故,我没有力气走开了,我愁闷地站在一个地方,直到晚会完毕,直到大家分散时,拥挤在前厅里,而听差替我穿大衣碰了帽边,使帽子翘了起来,我才含泪痛苦地笑着,不特别对着任何人,说:“Commeç'est gracieux.(这是多么优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