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考试
在以后的考试中,除了我认为不值得和我做朋友的格拉卜和因为什么缘故而见我害羞的伊文,我已经有了许多新相识,有几个已经和我打招呼了。伊考宁看见了我,甚至觉得高兴,并且向我说,他要重新考历史,说历史教授在上次考试之后就恨他,在那次考试中他似乎还打击了他。塞妙诺夫和我进一个系,进数学系,直到考试结束,他还是怕见所有的人,独自无言地坐着,用手托着头,手指插在白发里。他考得极好,他是第二名。第一名是第一中学的学生,他是又高又瘦的黑发的人,面色极为苍白,颈子上打着黑领带,额上有粉刺。他的手又瘦又红,手指极长,指甲咬得好像手指头上缠了线。我觉得这一切是极好的,是第一名中学生应该有的样子。他和所有的人一样同大家说话,连我也和他相识了。但我仍然觉得,在他的步态上,在嘴唇的动作上,在黑眼睛里,可以看到某种非常的、有磁力的东西。
在数学考试中我到得比平常早。我对这一学科懂得很多,但有两个代数问题我瞒了教师,我完全不知道。我现在还记得,它们是:组合定理与二项式定理。我坐在后边的凳子上,看这两个不熟悉的问题,但是在嘈杂的房间里读书的不习惯、时间的不够,使我不能深入我所阅读的东西。
“他在这里,来吧,聂黑流道夫。”佛洛佳的熟识的声音在我背后说。
我转头看见了哥哥同德米特锐,他们穿着未扣的大礼服,摇着手臂,在凳子当中向我走来。立刻便看得出他们是二年级生,在大学里就像在家里一样。单是他们未扣的大礼服的样子便表示了对于我们要入学的人的轻视,并且引起我们要入学的人的羡慕与尊敬。想到我四周的人能够看我认识两个二年级生,我觉得极其有面子,我赶快站起来迎接他们。
佛洛佳甚至不能约制他自己表现优越之感。
“啊,你这倒霉的人!”他说,“怎么,还没有考完吗?”
“没有。”
“你在看什么,你没有准备吗?”
“是的,有两个问题根本没有准备,这里我不懂。”
“什么?是这个吗?”佛洛佳说,开始向我说明二项式定理,但是说得那么快而不清楚,以致他在我眼睛里看到了我不相信他的学问。他看了看德米特锐,在他的眼睛里,大概是看见了同样的东西,便脸红了,但他仍然继续说着我所不懂的东西。
“啊,停止吧,佛洛佳,若是来得及,让我和他研究吧。”德米特锐说,看了教授的角落,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立刻注意到,我的朋友是在那么自满而温和的心情中,这是在他满意自己时一向所有的,是我所特别欢喜的。因为他精通数学,说得清楚,他和我把问题研究得那么好,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但他刚说完,圣·热罗姆便用响亮的低语说:“À vous, Nicolas!(轮到你了,尼考拉!)”于是我来不及研究另一个不懂的题目,便跟伊考宁从凳子后边走出去了。我走到桌子那里,有两个教授坐在桌前,有一个中学生站在黑板前面。中学生敏捷地演出一个公式,喳喳地在黑板上碰碎着粉笔,仍旧向下写着,虽然教授已向他说“好了”,并命令我们抽字条。“啊,假如碰到组合定理,怎么办呢!”我想,用发抖的手指从软柔的纸束里抽出一个字条。伊考宁带着和先前的考试中同样的勇敢姿势,侧身摇摆看,不加选择,抽了顶上面的字条,看了看它,生气地皱了皱眉。
“总是碰到这样的鬼!”他低语着。
我看了我的。哟,糟了!它是组合定理!……
“你的是什么?”伊考宁问。
我给他看了。
“我知道这个。”他说。
“你要换吗?”
“不,反正一样,我觉得,我心情不好。”伊考宁还不及低声说完,教授便叫我们走近黑板了。
“啊,什么都完了,”我想,“没有了我想要做到的光辉的考试,我将要永远蒙受耻辱,比伊考宁还坏。”但忽然伊考宁,当教授的面,转身向我,夺去了我手里的字条,把他的给了我。我看了字条。它是二项式定理。
教授不是老人,有愉快的聪明的表情,他的极为突出的额头下部特别给了他这个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诸位,你们交换字条吗?”他问。
“不,他不过是把他的给我看了一下,教授先生。”伊考宁迅速地回答。而“教授先生”又是他在这里所说的最后的话。从我身边回去时,他又看了看教授们和我,微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他的表情似乎是说:“没有关系,老兄!”(我后来知道伊考宁已是第三次参加入学考试了。)
我把刚刚研究过的问题回答得极好,教授甚至向我说,比可能要求的还要好,打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