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霰弹
“我的天哪,弹药啊!”米米用兴奋得喘息的声音喊叫,“您在干什么?您想烧掉房子,弄死我们大家……”
米米带着不可形容的坚决的神色,命令所有的人站开,用坚决的大步子走近散落在地板上的霰弹,不顾它的突然爆发可能引起的危险,她开始用脚踏它。在她认为危险已过去时,她叫了米哈益进来,吩咐他把这全部“弹药”丢得远远的,或者最好丢在水里,然后,她傲慢地摇动着她的帽子,走向客室去了。“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不用说的!”她低语着。
当爸爸从厢房进来时,我们跟他去看祖母,米米已经在祖母的房里,靠窗子坐着,带着一种神秘正经的表情严厉地看到门外边。她手里拿着包在几张纸里的东西。我猜想,那是霰弹,祖母已经全知道了。
米米之外,祖母的房中还有女仆加莎,从她的发红的愤怒的脸上看得出,她是很苦恼的。还有不流门太尔医生,一个矮小麻面的人,他徒然极力想要使加莎镇静,用他的头和眼向加莎做着神秘而和解的姿势。
祖母自己微微侧身坐着玩“旅客”,一种“排心思”牌戏,这总是表示一种很恶劣的心情。
“您今天觉得怎样了,妈妈?睡得好吗?”爸爸问,恭敬地吻着她的手。
“好极了,我亲爱的。我想,您知道,我总是很好的。”祖母用那样的语调回答,好像爸爸的问题是最不合宜最气人的问题。“哦,您愿给我一块干净手帕吗?”她对着加莎继续说。
“我给了您了。”加莎回答,指示着椅子扶手上的雪白的麻纱手帕。
“把那块脏布拿开,给我一个干净的,我亲爱的!”
加莎走近衣橱,打开一个抽屉,并且撞得那么凶,使得房里的玻璃窗子也震动了。祖母严厉地瞥视了我们大家,继续注意地看着女仆的动作。当她递给她那条在我看来是同样的手帕时,祖母说:
“您什么时候替我擦烟叶呢,我亲爱的?”
“我有了工夫就擦。”
“您说什么?”
“我今天准要擦的。”
“假若您不愿替我做事,我亲爱的,您就早说。我就早已放您走了。”
“您放吧,没有人哭的!”女仆低声地咕噜着。
这时候医生又开始向她眨眼,但她那么愤怒而坚决地看他,使他立即垂下眼睛,玩弄着他的表钥匙。
“您知道,我亲爱的,在我的家里,他们怎样向我说话吗?”祖母在加莎仍然埋怨着走出房时,转向爸爸说。
“妈妈,让我自己来替您擦烟叶吧。”爸爸说,显然是被这意外的诉述弄得很困难。
“不用,谢谢您。您知道,她如此无礼,是因为她知道,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够擦烟叶如我的意。您知道,我亲爱的,”祖母稍停之后继续说,“您的孩子们今天几乎把房子烧掉了吗?”
爸爸带着恭敬的好奇心看着祖母。
“对了,这就是他们玩的东西。拿给他看。”她向着米米说。
爸爸把霰弹拿到手里,不能不微笑了。
“但这是霰弹,妈妈,”他说,“这一点也不危险。”
“我很感谢您教导我,我亲爱的,但是我已经太老了……”
“神经,神经!”医生低语。
爸爸立即转向我们:
“这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你们怎么敢玩这种东西?”
“用不着问他们,应该问他们的助教师,”祖母说,特别轻蔑地说“助教师”这词,“他是照顾什么的?”
“佛洛佳说,卡尔勒·伊发内支自己给他那个火药的。”米米附和着。
“哦,你看出他是多么好,”祖母继续说,“他在哪里,那个助教师——叫他什么?找他来。”
“我让他做客去了。”爸爸说。
“那是没有理由的,他应该总是在这里的。孩子们不是我的,却是您的,我没有权利劝告您,因为您比我聪明,”祖母继续说,“但似乎现在应该替他们聘一个教师,不是助教师,德国农夫,而且是愚笨的农夫,他什么都不能教他们,只有坏礼貌和提罗尔〔1〕的歌。我问您,会唱提罗尔的歌,对于小孩们是很必要的吗?然而‘现在’没有人想到这个,您可以随便怎么办的。”
这个“现在”意思是“在他们没有母亲的时候”,并且在祖母的心中引起了悲哀的回忆。她垂下眼睛,看着有画像的鼻烟壶,沉思着。
“我早就想到这个,”爸爸连忙地说,“并且想请教您,妈妈。我们要不要聘请现在按课票教他们功课的圣·热罗姆呢?”
“要这样做,那好极了,亲爱的朋友,”祖母说,不再用先前说话的那种不满意的语气了,“圣·热罗姆至少是gouverneur(教师),知道好好地带领des enfants de bonne maison(好人家的孩子)。他不只是一个menin(侍从),一个助教师,只宜于带他们散步。”
“我明天就去同他说。”爸爸说。
果真,在这谈话的两天之后,卡尔勒·伊发内支把他的地位让给年轻的法国公子哥儿了。
〔1〕奥地利之一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