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孩童时的腰村

我在孩童时的腰村

腰村是华州区高塘镇的一个村,位于涧峪河东岸,南靠秦岭坨坂岭,东接处仁口村,西与涧峪口村隔涧峪河相望,北与枣园村为邻。由南斜、老牛坡底、腰村、狸仙沟四个自然村组成,面积约四平方公里。

境内有山、川、河、塬、滩等多种地貌类型,村名以“太上老君驯牛”传说故事而得。

腰村筑坝石碑 碑文誊抄 魏志礼 高振强摄 2017.8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全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户住上了土木结构的瓦房,各户住房面积不等,好一点儿的住三间上房和三间厦房,或两家同住一院,一家住上房,另一家住厦房。差一点儿的三间上房各住一半。百分之十几还仍旧住着土窑洞,土窑洞很不安全,常有因雨涝发生窑体坍塌事故。我朦胧记得,有一年,老牛坡底发生了窑体坍塌,死了几家人。从此,住窑户在政府的资助下都基本搬出,盖了木架瓦房居住。

人们穿着衣料以自产粗布衣为主,洋布很少。粗布制作工序繁多,自产量不足,人均全年仅有一身棉衣、一身夹衣、一身单衣,基本没有换洗衣服,旧衣是补丁摞补丁,不少新衣也是由旧衣布料拆洗后制成的,冬天棉袄棉裤由于不换洗,衣内生很多虱子。

粮食产量很低,小麦亩产200斤左右,玉米300斤左右。年人均口粮200斤左右,且粗粮多,细粮少,常以红薯、南瓜、柿子、洋芋充饥。食用油以棉籽油为主,一家人全年仅几斤,过着缺吃少穿的日子。

出行没有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行走,行李靠肩扛手提。去西安或外地要到赤水火车站乘车。后来有了自行车,为条件好的家提供了便利。没有通信设备,书信往来是唯一方式,发一封西安的信,至少得一个礼拜时间。基本没有生产运输工具,田间耕种收获、家里盖房,全靠人力。重体力劳动,使五十岁的人就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平均寿命仅在五十岁左右。往后逐步有了地老鼠车、单轱辘吊马车、架子车,大大减轻人们的体力劳动强度。

村西有一条从南到北的主干水渠,水流常年不息,供全村吃用。渠是土堤,约有60至80 厘米深,1.5米宽左右,里外长满了草,有种叫“水芹菜”的,春荒时节可窝酸菜吃。夏天青蛙很多,有好几个种类,昼夜叫唤不休。炎热时,小男孩身上一丝不挂,在渠里游泳、抓青蛙、打水仗嬉戏玩耍。渠道上间隔盖着几个水磨坊,还有弹花车(机)坊,它们都是依靠水打轮做动力。水磨房是用石磨子磨面,可磨小麦、玉米、荞麦。磨面效率很低,一天仅能磨两三斗粮食。磨坊常年不停歇,各家通常要拿装有粮食的升子排队,十天半个月才能轮到。磨房有一些公共用具。例如,大䈬篮、箩架子等。房里老鼠很多,且大而肥。夜深人静时,水的下泻声,石磨子的摇晃声,加上老鼠神出鬼没的身影,孤独一人在此,是很阴森害怕的。枣园油坊飘出的油香味很浓,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轧油用劳力较多,一般需要六至八人,轧油先要把棉籽磨碎,再上蒸锅蒸熟,搭草圈,最后上油柱子撞压,要不断反复加力打压,才能出更多的油。

各生产队都有一两个场面子,用作夏秋两季碾打和晾晒粮食,农闲时是大家的活动场所,小孩跳圈、跳绳、争上游、滚铁环、捉花花狗娃,大人农闲时唱戏、讲故事、谝闲传、乘凉。麦收过后,不少家庭在场面晒土,脱泥基。场面周围搭了许多麦草棚,作为牛的饲料储备。每个村都有一个涝池,主要为收集雨水,缺水时也会在涝池洗衣裳。一队涝池在郭正佩家庄南,二队在蛮娃家庄北,三队涝池在今天李少辉家的位置。村周围有很多大树,多是楸桐树、榆树、杨树、柏树、土槐树、洋槐树,还有竹园、树园。树园里长满了草,有尖尖刀、三棱子、车前子、木拉蔓等,秋春两季雨后,还会生出地软、蘑菇等菌类食材。

铡麦草是农村的技术活,要学成把式,还非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才能学会。一是要学会磨铡刃,铡刀大而重,磨时要把握好铡刃与磨石之间的角度,角度小了,刃子很难磨快;角度大了,又很容易卷刃,只有凭感觉不断调整,才能磨得又快又锋利;二是要学会压铡把、擩草和递草。

压铡把,要左脚踏着铡墩尾,双手握着铡把,铡刀紧贴身体一边,用猛力压下,才能既省力,又能把草爽快的铡断。擩草人坐在铡子内侧,右腿弯曲用膝盖压顶住麦草,双手和腿把草盘成梱,采用蠕动的方式一点一点把草往铡口塞。递草人在擩草人右边,要不断地把草打成捆送递给擩草人。

三个人要全神贯注,默契配合。只有学会了这些,才能干铡草这份活。

一队村北是一片大的乱石滩地,村里人叫“河吧”,里边大石错乱,大的有牛棚一样大,小的也有一立方米大小,石头空隙长着很多树,有柿子树、柏树、杨树、酸枣刺等,孩子假期常在这里放羊、割草、捉迷藏,秋季爬到柿子树上摘蛋(软)柿吃。柏树最多,夜里阴森森的,静谧中传来几声怪叫,让人毛骨悚然,听老人说,里边常有狼出没。

处仁峪河从腰村一队沿东北方弧形而过,雨涝时溪水流淌,天旱时就干涸了。狸仙沟南有一座水库,叫腰村水库。由于上游洪水泥沙大,水库修成没几年,就被泥沙淤积满了,失去了防洪蓄水的功能,后在堤坝西边决了一个口子,水从此处顺河而下。废弃的堤坝上长满了草,也成了小孩放羊、割草、玩耍的好去处,后来被纳入“荒荒地”分到农户。

每个队都有碾子,用于碾辣子、稻、谷、调料等。碾子多套牛拉,为了防止牛偷吃碾盘上食材和伺机偷懒,就给牛带上暗眼,人不停吆喝或拿鞭子抽打,催促牛不停拉动。人推碾子是很重的力气活。这地方有让新女婿推碾子的习俗。新女婿正月十五到丈母娘家点灯笼,村里人要给他套上牛跟头,带上牛暗眼,让他拉碾子或推碾子,非常热闹。

冬天,山里的柴火叶子落尽,男人到山里砍柴,一是供自家烧火做饭,另一就是担到高塘街上去卖,一担柴能卖2至3元钱。上山砍柴起得很早,凌晨四五点出发,三二人结伴而行,到山下把扁担放下,把带的馍藏起来,防止他人或毛老鼠吃。砍柴要选耐烧而又身轻、个整而又长得直的,不要歪歪扭扭的。砍够后,用绳捆成大捆,准备往坡底浪捆子前,先要吆喝几声,防止下边有人被柴捆子或滚石砸伤。柴梱子常常一次浪不到底,就要人费力气一二次地往下掀。柴到坡底后,人先吃饱喝足(喝的是坡沟的凉水),接着就是一根一根地整柴火,把葛条拧成崾,把柴捆紧,再使用拗把子加力拧,直到很紧很紧。最后是关担。一担柴重约百二或八九十斤,要走二十多里才能到家,到家后,人亦是精疲力竭了。

纺线织布是妇女常年的活,要把棉花变成粗布,是要经过很多工序的。先是把籽棉“拧”成皮棉,再弹成棉花,再一根一根地搓成捻子、纺成细线穗子、转换成线筒子,再经过经“弦子”线后,方能上织布机织。大约需两三个月时间,才能织成一卷布。这些活,往往不占整段时间,通常是妇女们在夜晚或闲暇时做。冬天大雪覆盖,天寒地冻,她们把纺线车搬到火炕上,春季,夜晚月色皎洁时,则搬到庭院或场面,三五人凑在一起纺线、缠娄穗、拐线、打线筒,有说有笑,心情愉悅,织布多在春闲或秋闲时期进行。过年,是孩子们的向往,因为平时少吃缺穿,常年吃的是黑面馍和杂粮,谈不上吃白馍和肉之类。所以,早早就企昐过年。进入腊月,更是迫不及待,天天数着日子盼过年。到腊月二十七、八,家里蒸白馍(掺一半白玉米面),早早起来献殷勤帮大人干活,盼望早点儿吃到白馍,守在锅旁。刚出笼的馍很烫,也顾不得,便拿起狼吞虎咽地吃,再就是盼腊月三十晚搭油锅、劲(煮)肉,大人怜念孩子平时吃不到好的,少不了炸些黑馍馍片,把撕下的肉骨头让啃一啃。孩子们往往由于贪食过多,晚上积食拉肚子。母亲就是再劳累,睡觉前都要把一家老小的新衣从柜子取出,分放到每个人的炕头上。大年初一,孩子穿上浑身爽快的新衣裳,响完百字头鞭炮,到巷子和伙伴们玩耍,兴高采烈。当年,男孩兴“打宝”,宝是用书纸叠成,先用“猜包吃(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下宝,再由另一人打,谁把地上的宝打翻了,谁就赢得这个宝。女孩时兴“跳圈”“踢毽子”之类。孩子们尽情地玩,大人也休息一天。第二天就是出门(走亲戚),为此事,孩子和大人常常闹得不愉快,孩子们喜欢到家里干净、招待好又能给到压岁钱的亲戚家去,大人是按礼节需要安排的。初十过后晚上孩子点灯笼,一手提灯笼,另一手抱着老虎馍或魚馍到巷道去玩。灯笼是印花纸的,里边点着蜡烛,一不小心就会“呼噜”(烧着)。吃得好,穿得新,又能玩,对过年的日子,孩子恋恋不舍,不经意间,正月十五过去了,年也就过完了。沿处仁峪河朔流而上,腰村北队(也叫“一队”)路东有约300米长,5米宽、2米高的沙石墙遗址。据陈印锁家门前石碑文记载:“皇清嘉庆九年,洪水大涨,吹损房屋甚多,厥后在郭德玉地上修石墙以防水患,更立碑以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华山机械厂在东涧峪口建厂修公路时,村上向各户分摊石子任务,有不少村民在此挖墙掏取石子,造成石墙大面积损毁。石墙顶是沙石路,上边长满旱蚂蚱、白蒿草与酸枣刺等。小时候,我们去水库梁上放羊。现在,石墙由于拓宽路面被蚕食变窄,但还清淅可见。

腰村倚坨坂岭而建,处于涧峪口东边,峪口出山风很大,十多里都有风感,可能是先人看好坨坂岭这面挡风墙才在此建村而住的吧!坨坂岭山根有一眼清泉,泉水不大,即使天大旱,它依然如故,供应着老牛坡底(三队、四队)300多口人的饮水,每逢过年,人们给泉眼披红、响鞭炮,答谢神泉的恩赐。坨坂岭是腰村老牛坡底村人的天然牧场,一年四季在山上放羊放牛。早晨打开圈门,牛羊上山吃草,中午在山上择地休息,下午吃饱后就自己回家,主人只需晚上关锁圏门即可。过度放牧带来植被的严重破坏,坨坂岭上至今未能形成林坡,与此有直接关系。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往日的情景已荡然无存,但镌刻在心里的记忆却无法抹去。今撰此文,以作永远的乡愁。

腰村村北桥头 李吉超摄 2017.12

贾平京

(华州区民间艺术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原华县文化体育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