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意的水峪村

诗情画意的水峪村

我的家乡水峪村,是原华县城南少华山下一个不大的山村,没出过什么名人,没有过大的富户,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件,名不见经传。

前不久,一位朋友拿了本华县籍台湾同乡编写的《陕西省华县志》。书中在谈解放前华县沿山一带十里杏花村的美丽风光时,特别青睐水峪村,说及其四周的青竹红杏和“走马戏”,赞其为“如诗如画又一村”。又勾起了我对家乡的怀念。

一九四九年前后,水峪村有约六七十户人家,五十多户挤住在方方约百米的城内。城门朝西,上有两层城楼,青砖表砌,顶层上端有“西望昆仑”四个砖雕大字。太阳快落山时,高高的城楼铺满金辉,而四野田禾竹树都浸在灰黛的暮色中,城楼屹立其间,分外巍峨、静穆。城外广场的南面有一个露天戏台,春节时村里自排的戏就常在这里演出。城门外北面有两座庙。

靠东的是药王庙,三间七道檁,长久未加修缮,庙内光线暗,但精致的药王孙思邈的坐像(其旁还有一虎),看得很清。紧挨着的是土地庙,供着一尊大大的土地爷。他是中国农民在上苍的代表,在神界,和农民在人间一样,地位是最卑微的,所以,庙只是单间三道檁。正是这浅门浅户,让人们看得更清晰,他慈眉善目,常年四季,刮风下雨都笑吟吟地看护着农人们。村西北角有一座大庙,五间七道檁,原供什么神,已无人说得清,当时已改作学校,是附近3个村子40多个孩童读书的地方。院中有一棵石榴树,农历四五月份开着火红般的一树花,极富生气。城东北角深陷下一条沟,沟两岸各有一座庙。西面的是火神庙,面西,两间两进,一前一进的墙上有残存的壁画,后一进神台上有三尊泥塑,“怀中鸟雀营巢,口内蜘蛛结网”,中间一尊赤面獠牙,血盆大口,扬拳欲击,十分怕人。沟东是三光庙,三间两进五道檁,大约是供奉日、月、星三神的(有人说,是“福禄寿三官”庙。我似觉不妥,这三官是炙手的,不会建在城外最偏僻的去处的),后进有神台,但却无像无塑,庙内空荡荡的,营造了无字碑般的效应,使人产生对日月星及宇宙的遐想和敬畏。村东南有一座土塔,塔旁有一棵树冠很大的柏树。村南一里许的山脚下,有建于唐时的华县名刹——甘露寺,曾经是“风篁雨桧,鹿喧溪鸣”的佳境,但是,一九四九年前夕已经破败,二三僧人惨淡经营。寺门外有几座破损的和尚圆寂塔,岁暮西风中显得分外颓凄。

水峪村南是一片宽约150米的竹林带,洋洋洒洒直通到山口,其间杂长着白杨树和栎树,高大的枝干盖在竹林上。竹林间有一条小溪,通到山口的一个大水潭,临近几个村的妇女们常在这里洗衣。

村的东北西三面是看不透的杏林、柿子林和栎树林,一年到头不缺果子吃。春天吃青杏、黄杏,夏秋吃杏干、杏核。不少人家还有梨、核桃、拐枣……

(龙潭村)水峪村20 世纪70 年代民居建筑薛 宏权摄 2017.10

水峪村是安宁的。六七十户人家在平原地区是个中小村子。但是,在华县城南沿山一带却算个大村。除约十户住在城外的竹林中外,其余近60 户分三排两巷挤住在城内。南巷单排,北巷两排人家前门相对。两巷东西两头各有一个观音龛、井王龛和一口约七八丈深的水井,井水甘美清冽。巷道上有三棵大槐树。从一些人家墙头的砖饰、门楣和门前的小石狮及拴马桩看,曾是殷实人家。但是,从庄基的大小和屋宇的建筑看,并无像样的大户。也许就因如此长期形成了较平和、融洽的村风,秦东的民俗得以在此较好的保留,民气得以积蕴得更加淳厚。除正月初一到十五的隆重的春节外,正月十六七的“照虫虫”;正月二十三给孩子戴“老鸹(gua,秦豫一带方言读wa)扇”;正月底“年尽月满”,吃煎饼协助女娲补天;“二月二、龙抬头”吃棋子豆,咬“蝎子尾巴”;清明蒸面老虎、顶门杈,上坟祭祖;端午节插艾、带香包、蒸甑糕吃粽子;“六月六,晒丝绸”,各家都晒棉衣被褥;“七月七、乞巧节”,女孩子们泡豌豆芽做“巧”,老人们指着星空给孩子们讲织女(星)与牛郎(星)鹊桥相会;中秋晚凉月如水,献柿子、梨、板栗,祭神赏月;“十月一,送寒衣”;冬至祭祖,吃萝卜饺子,小学生在学校祭孔子;腊五、腊八,吃五豆饭,吃腊八粥;腊月二十三,烙“饦饦”,送灶王爷上天。……

一年到头,大小节都过得较认真,尽管多数人家都不富裕,但是,日子自觉有滋有味。

水峪村人心比较齐。谁家儿子结婚,孩子满月,几乎全村人都送礼。“立木房”,百年大计,届时各家男人们都去帮忙。

特别是出殡,沿山一带路况差,逢沟遇硷,直下硬上,抬棺一拨16人,四五分钟轮换一次,需要人多。这时,各家稍强壮一点的人停下手中一切活都出动。这种道义事几乎成了村规,谁不去就要受到公众谴责。平常若有一点磕碰、嫌隙,大年初一见面都拱手祝福,一笑泯恩仇。

水峪村人爱热闹也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西安易俗社、三意社和渭南新民社等大剧团常到华县演出,水峪村一去就是二三十人,有的家竟是锁上门全家起营。爱看戏也爱唱戏。进入腊月,村里几个承头的人便筹划着排戏,定戏目买剧本,物色演员,背词排练。除传统的折子戏如“苏武牧羊”“三娘教子”“苏三起解”“杀狗劝妻”“柜中缘”“舍饭”等十多折外,每年再做一些变换,增加一些新戏,有两年还排了“柳林告状”和“八件衣”等本戏。“跑马”是水峪村每年都玩闹的社火,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腊月中旬便开始在城门外的广场排练。“跑旱船”是水峪村的特色项目。扎糊船是李应斌一手搞的。他是村里的文化人,长年在渭河南岸一带做小学教师,爱唱戏多饰旦脚,所以大家都叫他“先生旦”。跑船时,他就常做驾船的美妇人,唱一口好曲儿,与艄公嬉戏逗乐,跑起来行若流云,满场生风。他擅长的就是台湾《华县志》中所说的“走马”,又叫“曲子”,即迷胡。由于他的引进,村里爱唱迷胡的人比较多。腊月,人们都忙着年事,水峪村上空还回荡着丝竹锣鼓与唱和之声。

现在的水峪村四周和巷道里的神庙、神龛早已毁掉,城墙也已掀倒,村子向外扩展了两倍多,有十多户还移到了离村百米远的西潼公路边。村南的竹林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退耕还林后培育的花椒林和香椿林,郁郁葱葱通到山脚。取消了农业税,实行了合作医疗和65岁以上老年人养老补贴后,人们再无衣食之虞,再若官风清廉、政治修明,那就真是中华旷古盛世了;届时,享受生活将成为人们的基本追求,青竹红杏也许会重新繁育起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将拂去诗人原有的一切伤怀怨绪,以明快的色彩成为“如诗如画”的新水峪村的一瞥早春胜景。

郝庆年

(渭南市教育研究所原所长)

(龙潭村)水峪村新建民居 薛宏权摄 20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