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醍醐天、名称宿、百毒宿[35]

6.3　醍醐天、名称宿、百毒宿 ^[35]

从第四章中的星宿主神比较表中发现一个有趣的案例，《舍头谏经》中主导柳宿的天神称为“醍醐天”。醍醐是指从酥酪中提制出来的油，佛教用以比喻佛性，引申出来也可以比喻美酒的词^[36]，从来不知道与天神有何联系。

表6.4　《虎耳经》柳宿主神

仔细检视各个版本，柳宿的主神，尼泊尔梵文精校本两次出现都是Sarpa，就是大蛇、蛇神、小龙，《占星吠陀支》的相应部分也是Sarpa，《摩登伽经》是龙神，比较对应的翻译。唯一有差别的是来自中亚的牛津本与圣彼得堡本都是Sarpi。如果把牛津本与圣彼得堡视为一个写本的话，那么中亚本中出现了两次，可见这不是一个笔误，而是抄手有意而为。

Sarpi，是sarpis 在复合词的写法，而sarpis 则是酥油，英文是clarified butter。梵和词典中给出的汉译有酥、醍醐、新酥油、纯乳微妙乳，酥与醍醐是比较常见的翻译。

《大般涅槃经》卷13《19圣行品》有：

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若有服者众病皆除。所有诸药悉入其中。善男子。佛亦如是。从佛出生十二部经，从十二部经出修多罗。从修多罗出方等经，从方等经出般若波罗蜜。从般若波罗蜜出大涅槃，犹如醍醐。言醍醐者，喻于佛性，佛性者即是如来^[37]。

从上述材料可知，sarpi翻译成“醍醐”是理所当然的，但sarpi-daivata 翻译则创造出了一个印度没有的天神。从sarpa到sarpi再到醍醐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笔者试推测之：中亚写本的抄手在抄经时，对写本内容不熟，或写手对写本有了解但粗心大意，将婆罗谜字体下的sarpa 看成了sarpi，于是就写成了sarpi；《舍头谏经》的译者竺法护看到类似的写本时，可能也不是很熟悉经文内容于是就自然地翻译了，或者虽然不能理解但仍坚持直译，于是就把sarpi-daivata翻译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醍醐天”。

竺法护在《舍头谏经》中秉笔直译的作风，给后人留下的不仅是“醍醐天”，还有“名称宿”。关于名称宿的记录，经中总共有五处：

厥名称宿。有六要星。其形像加昼夜周行。三十须臾。而侍从矣。以酪为食。主乎火天。姓号居火。

名称宿日生。名闻远达。

名称宿日。五月始雨。九斛之时。至于十日。六月七月。亦复如是。多所茂盛。五谷丰熟。秋冬少水。当时火种。自然烧之。

名称宿者。主加邻国及摩竭国。

其名称宿若遭厄者。加陵摩竭国。国则不安。诸宿皆然^[38]。

此经中的“名称宿”对应的是尼泊尔梵文精校本中的Kttikā，《摩登伽经》中对应的中国二十八宿中的昴宿。但是此写本中改出现的是Kīrtikā。取《舍头谏经》中的一例来进行平行文本的分析：

名称宿者。主加邻国及摩竭国。

圣彼得堡本-av（StP）SI＿1942＿8recto folio 23

5 Kīrtikā Kaligadeśāā Rohiī sarva［p］r［ā］/ / /

M67.5f.kwttikākaliNgamagadhānām｜

名称宿=Kīrtikā=Kttikā，这是写本中出现的大多数对应情况。因为Kīrtikā是从kīrti（意为名称名誉等），Kīrtikā 直译成为“名称宿”也说得通。Kttikā是从K而来，是做，或者砍削的意思，不可能与名称、名誉有关系。

名称宿日生。名闻远达。

圣彼得堡本-av（StP）SI＿1942＿3recto folio 18

7.bhavan^[39] nakatravyākaraa atha ki kathayatu bhavān nakatravyākaraa kirtikāsu jāto［ya］/ / /

尼泊尔梵文精校本-av（M）61.2.ttikāsu jāto mānavo yaśasvī bhavati ｜

名称宿=Kirtikā=ttikā这是写本在此处偶然出现的情况，因为kirtikā是典型的错字，在这里只能归结为抄手的错误。

结合混合梵语辞典中的Kirtikā和Kirttikā词条，推测《舍头谏经》中的名称宿乃是从圣彼得堡梵本的Kirtikā和Kirttikā翻译而来，而不是经典梵语的Kttikā一词。

又一处公案是“百毒宿”。

《舍头谏王子二十八宿经》卷1 T21，p.417：

百毒宿所立　土人多蔽冥

憙淫女酒色　后为水所灾

-av（StP）SI＿1942＿20

verso

8 rmea tato pramucyate 22 ataviāyām āgato vyādhistriyā vā puruasya vā：a［］arātra［bh］a../ / /-av（StP）SI＿1942＿21（SIP15.λ.22）

verso

4 ..（v）i（）śatir（ā）trea：ataviāyā aādaśarātrea：Pūrvvabhadrapadāyā：kālāntare［］a：Uttara/ / /

《虎耳经》圣彼得堡梵本中有两处危宿写作ataviā，而非atabhiā。这个词对应的藏语是mon gru，即危宿，《舍头谏经》中翻译的是“百毒宿”。分析这个词śata译为“百”绝对没有问题，bhia是药，via是毒，一个是百药，一个是百毒，在现代语境中差别就大了。

查阅梵和大辞典：śatabhiā，阴性词，汉译作“百毒、危”，出自《天譬喻经》。

查阅藏汉大词典：mon gru，危宿，二十八宿之一，宿不同的名称中藏语转写梵语就是śatabhia，而非śatavia。

检索大正藏，只有《舍头谏经》文献中出现的“百毒”是指星宿名字。《摩登伽经》中是译作危宿。其他涉及星宿名称的文献也都是称为危宿，如《大方等大集经》《菩萨从兜术天降神母胎说广普经》《宝星陀罗尼经》《大方广菩萨藏文殊师利根本仪轨经》《文殊师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摩登伽经》《七曜星辰别行法》《大智度论》《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抄》《释槛稽古略续集》《法苑珠林》。

那么关于百毒的来源，推测有如下几种可能：

（1）竺法护译本中的这个百毒，对应的是梵文本的śataviā 么？不知是否来自与现存中亚本有着亲缘关系的中亚源本。

（2）混合梵语问题？v与bh之间的互换毕竟很普遍。

（3）是否是抄手之误？现今尼泊尔人发音把v 发成bh，由于抄手个人发音问题而导致书写有误的情况比较普遍。比较同时期的其他写本，甚至统一抄手的其他写本。

（4）李零《药毒一家》^[40]一文中论证了中国古代药毒不分的情况，中世纪的欧洲炼金术也有相似之处，是否印度也是一样呢？药bhiaj和毒via不分，变成复合词的时候，bhiaj的末尾辅音j脱去。现代意义上的毒药，是指poison，其实是汉语发展中一种非常常见的现象就是词义偏移到一个字上，如睡觉，《长恨歌》里还表示醒来，现代已偏意到睡了。不知道古代印度人是不是跟古代中国人一样，认为药也是毒呢？

以上就是关于醍醐天、名称宿、百毒宿的讨论，这些小名词跟前面的两节一样，都是《舍头谏经》通过中亚而来的证据。中亚本断代是在公元四世纪左右，相比起十七世纪之后的尼泊尔梵文精校本早了至少一千年。中亚保留了文本早期的原貌，对于更准确地理解精校，追溯千年之间的文本流变，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注释】

[1]此对勘出自已经出版的=the manuscript of the ārdūlakarāvadāna kept at StP：SI＿1942。Tensho Miyazaki，Jundo Nagashima and Zhou Liqun，“The ārdūlakarāvadāna from Central Asia”，in：Buddhist Manuscripts from Central Asia：The St.Petersburg Sanskrit Fragments，ed.Seishi Karashima et al.，vol.1，2015，Tokyo：The Institute of Oriental Manuscripts of The 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St.Petersburg，and Th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Institute for Advanced Buddhology at Soka University。对勘以及大部分注释皆来自课题组，汉文注释为笔者所加。

[2]māā：s.e.for

[3]dohitāyā：cf.k-av（M）rohitāyām.可能是误写，也可能就是因为rohiī是prajāpati的女儿这个身份产生的神话，很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就有了用dohitā 这个词代表rohiī 这个神的做法，dohitā为duhitā之误。

[4]bhavati：≠MSS（=Divy）.

[5]'jom pa：s.e.for 'dzom pa.

[6]yud cam：s.e.for yud tsam.

[7]bcwa：s.e.for bcu？

[8]bcwo：s.e.for bcwa，eg.bcu.

[9]Pingree，D.，History of Mathematical Astronomy in India［M］.Dictionary of Scentific Biography，XVI，New York，1981：535.

[10]矢野道雄.密教占星術——宿曜道とインド占星術［M］.東京：東京美術選書，1986：57-58.这是《宿曜经》中杨景风添加部分所包含的信息，由笔者整理成为表格，方便比较。

[11]矢野道雄.密教占星術——宿曜道とインド占星術［M］.東京：東京美術選書，1986：60-61.图27《月宿傍通历》，排版有所调整。

[12]矢野道雄.密教占星術——宿曜道とインド占星術［M］.東京：東京美術選書，1986：60-61.图27《月宿傍通历》。

[13]参见周利群.《虎耳譬喻经》与早期来华的印度星占术——基于中亚梵文残本与其他梵藏汉文本的对勘研究［D］.（第三章）表3.4 满月日牟呼栗多表，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5760.

[14]vicāriotareti sūrye：for vicāriā-antareti sūryo？

[15]（'）vataratas：nom.sg.masc.pres pt.？BDSG § 18.6.

[16]＋seyeti：prob.（utkā）seyeti.for（utkā）seti or（utkā）sayati.

[17]aśnayujye：s.e.for āśvayujye？

[18]s.e.for tathā.

[19]caturodayate：“（the sun）rises swiftly（catura）”？

[20]bhagavati cotīre api ca ardharātre：s.e.for Bhagadevo（=Bhargadevo）（'）vatīre abhīja ardharātre？

[21]bhagavati cotīre api ca ardharātre：s.e.for Bhagadevo（=Bhargadevo）（'）vatīre abhīja ardharātre？

[22]ma ..：probably madhya13r5.

[23]yodaśe：probably（tra）yodaśe.

[24]surya：s.e for sūrya.

[25]gnguds，s.e.sdungs.

[26]se ...［u］ro（'）dayete：（diva）se caturo（'）dayate.

[27]for Raudro.

[28]for divā？

[29]for atrāntaro？=-av.

[30]for *ardhate？（“increase”）cf.-av vardhate.

[31]s.e for mīyate？（“decreases”）cf.-av hīyate.

[32]'brid，s.e.'bring.

[33]参第3章第2套时分体系中的表格。

[34]Sujitkumar Mukhopadhyaya ed.，The ārdūlakarāvadāna，Santiniketan：Viśvabharati，1954：108.

[35]醍醐天这个词由京都的矢野道雄教授与笔者讨论时贡献，名称宿、百毒宿这两个词由辛岛静志教授主持的婆罗谜研讨班贡献，后面不成熟的讨论由笔者组织完成。

[36]汉语大词典［M］.第9卷，醍醐词条的解释，1430.

[37]《大正藏》第12卷，第375号，第690页下栏第28行—第691页上栏第7行.

[38]《大正藏》第21卷，第1301号，第416—419页，舍头谏太子二十八宿经［M］.第1卷.

[39]bhavan：s.e.for bhavān.

[40]李零.药毒一家［C］.花间一壶酒，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