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从宿占文本探讨中印间天文、历法和文学的交流
《虎耳譬喻经》梵汉本、《大方广大集经》梵汉本、《乙巳占》月食二十八宿占残文、《复原吐鲁番出土二十七宿经》六种文献,皆为新疆、敦煌等传统西域地区出土文献,现保存于英、俄、日、德等国。研究过程中发现,出土文献的整理和连缀,具有重要的意义。如《虎耳譬喻经》大英图书馆的藏品与圣彼得堡的藏品,有可能原本是一件,连缀起来有助于文本的理解。《虎耳譬喻经》和《大方等大集经》中亚梵文残本与汉译本的对比研究,也有助于人们理解印度宿占从中亚传到汉地的完整路径。《复原吐鲁番出土二十七宿经》是由藏于德国和日本的两经缀合起来的,为占卜的研究提供了丰富而有崭新的材料。《复原吐鲁番出土二十七宿经》是佛经之外类似的宿占文献,属于本土创作,说明宿占体系在中亚地区的流行。《乙巳占》月食二十八宿占残文在中亚地区的出土,说明印度宿占系统通过西域传播到中国之后对于西域的回传。
在上述佛教占卜文献卜辞中,譬如“于斗宿所生者,祭祀之主,善家子”,“若毕宿日、日月蚀,则至那国人、多遭疫疠、及诸热病”之类,提及的斗宿、毕宿乃是以星宿名指相应的日期,属于与曜值相应的一种用星宿来纪日的方式。在印度历传统中,月份的名称与望日月亮所在的星宿有关,以望日所在宿为中心点,依照二十七宿的顺序排列月份中的每一天的星宿,称为宿值。宿值纪日在佛经宿占文献,《虎耳譬喻经》及其汉译《摩登伽经》《舍头谏王子二十八宿经》《大方等大集经》梵本及汉译,以及受到佛经宿占文献影响的《复原吐鲁番出土二十七宿经》等文献中都有同样的应用。探讨天命、预言军国大事的星占书是古代中国皇家禁脔,而唐宋间针对凡人小事的具注历,以及发展到后来的通书,则得以广泛流传。佛经中带来的印度的星占术,既包含了世事星占,也包含了个人星占[40]。汉地集权统治在西域地区比较薄弱,推测在西域地区流行的宿占文书当以民用为主。
法国学者马克,遍考中国古书,将中国古代文献所见二十八宿纪日法归纳为三个系统:一是南宋以来官方历书中的二十八宿纪日法,系将二十八宿与六十甲子相配,其具体做法如《星历考原》卷五记载;二是佛经所载印度、波斯占星术的二十八宿(或二十七宿)纪日法,规定十二个月的望宿(第十五日的星宿)为正月翼、二月角、三月氐、四月心、五月箕、六月女、七月室、八月娄、九月昴、十月觜、十一月鬼、十二月星,据此与每月各日相配;三是《日书》、六壬术及其他早期文献所载二十八宿纪日法,它规定十二个月的朔宿(第一日的星宿)为正月室、二月奎、三月胃、四月毕、五月井、六月柳、七月张、八月角、九月氐、十月心、十一月斗、十二月须女,据此将星宿与每月各日相配[41]。根据马克的研究,佛经中记载的印度宿值不仅在汉地纪日法中据有一席之地,在印度与中亚也有长期的影响。
上述定性研究基础上,关于中亚宿占文献的影响,在《虎耳譬喻经》与《大方广大集经》中分别有具体表现。麦文彪2015 认为,《摩登伽经》与《虎耳譬喻经》梵文精校本有七处不同:第一,尾宿具有蝎子的形状,是天蝎座的一部分。第二,七曜还是九曜的系统,日、月、火、木、土、金、水等七星,加上罗睺和计都两个虚拟天体。第三,日影测量数据体现的是北纬43 度的观测结果。第四,与十九年七闰的默冬章并行的五年两闰的系统。第五,太阳的全年运动。第六,另一套与希腊罗马行星周一致的行星值日顺序,即太阳、月亮、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第七,七大行星的恒星周期。[42] 上述几点中,日影测量体现北纬43度的观测结果,是中亚地区对于宿占文献的主要影响。
除此之外,笔者研究发现,《虎耳譬喻经》文献的中亚本与传世梵汉本对照中,也能发现梵文精校本修订者对于天文知识的理解误差,如(春/夏/冬)第八日,日在毕宿的记载、逐月的牟呼栗多日夜比例的变化;亦能发现《舍头谏经》汉译中的中亚痕迹,比如醍醐天与蛇神,名称宿、百毒宿等误译。[43]
麦文彪2015指出,在《大方广大集经》中,中亚的影响更加明显。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贝拿勒斯与中国之间的五十多个国家,是沙漠丝路沿线的国家和地区。《大集经》汉译本中的宿占材料,在如今的梵文版本中是找不到的,如十二星座的记载、以胃宿而非昴宿作为起始等。[44]
将西域出土的星宿占卜文献整理起来,对它们进行定性定量的分析,可知这些文献反映了古代民间使用的纪日方式,同时从知识技术层面到翻译层面,汉译佛经中的占卜文献有一些西域色彩的影响。这些证据生动描绘了,宿占知识从印度传播到中国的路上中亚地区所做的一些因地制宜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