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课的局限性

(三)慕课的局限性

在现实发展过程中,慕课的知识生产和传播方式仍然遇到了不少挑战。首先,慕课很难复制传统教育模式中教师的权威感。我们的教育体系认可能够长期而系统地生产与传播知识的职业教师,基础教育的教师需要通过教师资格证的考核获取来自官方的认证。教师不仅要精通所教授领域的知识,也要掌握教育学、心理学等领域的基础知识。高等院校对大学教师的要求则更高,大学通常要求教师取得博士学位,在保证教学能力的同时,需具备学术研究和知识生产能力。总而言之,在正规的学校教育模式中,知识传递角色的门槛是很高的。此外,在话语层面,“教师”也构成一种“知识”的象征。他们在课前学习知识、加工知识,并用自身的经验将知识以一种便于理解的方式传授。教师的知识和视野范围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学生接触到的知识范围。权威型的教师往往不允许学生反驳自己的观点,希望学生上课认真听讲、记录笔记、课后复习、掌握课堂与书本知识即可,这有利于基础性与客观性知识的学习和掌握。教师掌握课堂知识生产的主动权,学生因自身的水平限制,无法进入课堂的知识生产体系中。民主型的教师则会通过提问激发学生的讨论与思考,学生们也有机会参与知识生产的进程,这一模式适合人文类课程的学习,有利于提升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与自主创新能力。不管是哪种类型,教师身份本身包含了符号性的资源和话语上的权威感。这些资质形成了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势差,更有利于知识的传递。慕课在打破知识传递壁垒的同时,也会消解教育者的权威感。

其次,慕课属于一种中介式传播,因而缺乏具身化交流。不论是老师的单向讲述,还是师生交流的双向传播,传统教育模式下二者间信息的交互是无中介、具身化的。传播的主要中介是人类语言。这种传播方式保证了师生之间的充分交流,减少因其他媒介的介入而带来的信息损耗。不论课堂上或是课后,学生们都能即时与教师沟通尚未理解的问题。老师也可根据学生的即时反应和反馈来调整自身的交流策略。即时的具身沟通也有助于人们针对某些话题展开讨论或辩论。因此,传统教学模式的传播具有较大的动态性。同时,具身传播也有助于情感性和情绪性表达,促进教学双方具有共情性的交流。我们须知,情感性表达对知识的传递起到不可忽视的辅助作用。在慕课的中介环境下,师生间的强联系被弱化,丰富的人际表达被缩减为中介化的传播,沟通的即时性也大打折扣。这是慕课所面对的内在技术性障碍。

再次,慕课的课堂组织与管理较为困难。在慕课环境下,组织课上讨论是比较困难的。即便慕课通常设置讨论区,但文字输入的讨论效率不高。教师也难有精力即时对讨论作出反馈。慕课环境下的“同学”也都通过弱关系连接,横向的交流质量并不理想。此外,对课程作业的评估和反馈也有很大难度。尽管一些慕课配备了在线助教,但课堂组织的效果还是很难与线下课程相比。这些因素导致网络教学完成率偏低。例如,在麻省理工大学慕课平台,有一门“电子和电路”课程。这门课程第一轮开放时共有来自160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15.5万人注册。然而,只有2.3万名用户打开了慕课的第一份作业,通过期中测验的只有9 000人,而完成终期考核的只有7 157人[18]

究其本质,慕课并非全新的知识生产方式,而是通过技术手段对传统机构教育的一种再中介化过程。尽管慕课在理论上包括更广泛的知识生产主体,但慕课传递的核心知识仍然由传统教育机构垄断。在慕课环境下,由大学体制背书的知识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光环。从这个意义上看,慕课非但没有挑战以大学教育为代表的精英式知识生产模式,反而在不断强化精英话语和价值在社会中的影响。爱丁堡大学学者杰里米·诺克斯(Jeremy Knox)曾在其著作《慕课的去殖民化:对全球教育平台模式的批判》中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这些技术(支撑慕课的网络技术)在方便信息获取的同时也进一步巩固和增强了推动技术传播那些主导力量的世界观。”他认为名校向公众开放大量课程资源是为了巩固他们象牙塔的地位。我们无法确证知名高校通过慕课传递的价值观是否足够多元性,是否能反应社会不同群体的声音,是否能促进知识生产的民主化[19]

另外,我们也很难评估慕课在弥合知识沟或数字鸿沟方面起到的作用。慕课应用的前提是使用户拥有可以接入互联网的电脑或者智能手机。相对落后地区的人们可能不具备足够的资源购买电子设备,或者无法享受优质的互联网接入服务。经济学家Aleph Molinari曾在2018年的一场TED演讲中谈到,当下全球人口中约有70%(约50亿)的人生活在没有互联网的世界中,没有优质互联网接入服务的人群无法享受慕课提供的额外教育机会。在我国,随着移动通信设备成本降低,互联网的普及率持续增加,接入互联网以及获取信息服务的地区差异正在缩小。但如很多数字鸿沟研究指出的,接入互联网的鸿沟也许会渐渐弥合,但不同阶层利用信息技术来提升自身与改善生活能力——“数字素养(digital literacy)”——的差距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缩小。对于已经身处大城市并且受到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慕课或许可以帮他们快速提升自我,进一步开阔眼界或接触到西方世界的教育资源。生活在相对落后地区的人们或许可通过慕课接触到精英教育所传递的信息。但这部分用户却不能真正地置身精英社群、大城市以及产业和市场的前沿去理解这些信息,因而慕课中精英教育传递的知识实际上是抽离的、架空的。在解读慕课的社会效应时,我们需要将复杂的社会、地理与阶层差异纳入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