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为媒介知识

传播学对待“知识问题”的局限性自有其历史和范式的原因。在观念上，传播研究也缺乏对知识概念的系统化阐释。新闻生产研究引用知识社会学的视角将新闻理解为公共知识，在强调知识的严肃性与社会价值同时，却也排斥知识更为日常和实践性的意义。传播效果研究则对知识缺乏反思，这近乎于一种“拿来主义”。在操作上，知识被简化为一系列关于事实的测试题，其测量的核心是个体对媒介信息的简单记忆。当然这种归约化（reductionism）的处理方式与效果研究的传统一脉相承。在传播学里，知识的丰富意涵被压抑在两个稳定的研究脉络中。若想突破现有的媒介知识研究，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媒介与知识的关系，提出并完善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媒介知识”观念。

首先，帕克的新闻知识观念仍然为我们理解媒介知识提供了重要的基础。在最根本的层面，媒介知识反映了人类生存于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共通体验。在帕克看来，这类知识是人类栖居于特定环境中形成的常识或生存智慧。媒介知识是一种“知晓”，让我们得以安然处世，因而提供了存在性的安全感。当我们将知识理解为人类连结性的生存体验时，也一并将认知与情感元素纳入其中。也就是说，媒介知识一方面是事实、经验、技巧的抽象表达，另一方面也包含价值、道德、习俗和审美。在媒介知识中，我们会同时看到不同类型的信息。有的知识是有用的、务实的，它提供关于环境的信息，给人们以指导、指引，提升人们的技能，帮助人们作出决策；而另外一些知识则是无用的、务虚的，它宣告某些行为的界限，将当下的生活与历史相连，也展示美的可能，指引人们享受生活。

媒介知识反映了人群与栖息地深邃的连结性。同时，媒介知识也和人与人之间相互的交往和联系有关。本质上，这类知识缘起于关联性（relatedness）。只有当人类的思想向外投射，去认知环境、与他人交往的时候，知识才得以出现。柴尔德（Child）将知识理解为“心灵固有社会性（intrinsic sociality of mind）”之表现^[1]，这是一种具有现象学意味的表达——知识是人类精神的相互交往形成的交集信息。当我们这样理解媒介知识的时候，就假定媒介知识并不是孤立的、属于某些个体的。媒介知识因为来源于人类共通的体验而具有高度的传播性和共享性。甚至，媒介知识本身就是为传播而形成的知识，媒介知识生产的基本设定便是一种公共和可共享的资源。因此，媒介知识也不是艰深的。相反，它通常是易于理解的，甚至是可以激发共鸣的。

帕克的知识观念将媒介知识与更为系统、抽象、具有分析性的知识品类区分开来。但我们的讨论必须超越帕克对新闻或媒介知识的类型学分析，进一步探究媒介的技术形式与知识之间的相互构成关系。简单而言，媒介知识可以理解为媒介逻辑构造或转化的知识。从生产角度出发，媒介知识是一种中介化的知识（mediated knowledge）。如果说帕克讨论了媒介知识的内涵，那么知识的中介状态（mediatedness）则指向媒介知识的技术特征。

媒介对知识的中介化表现为两种形式。第一种形式对应新闻式的知识生产，媒介在这个过程起到群体认知官能的作用，将现实进行媒介式的呈现。此时的媒介知识具有原创性。也就是说，如果媒介不作为的话，这部分信息并不会产生。在经典的新闻生产研究中，我们把新闻呈现的现实称为中介化的现实（mediated reality）。新闻虽然并非现实的如实反映，却是以现实经验为基础，通过新闻的机构性操作方式，生成一手的知识。新闻作为一种制度，具有主动认知、生成知识的属性。此时，媒介中介化的对象是具有第一性的社会现实。

第二种中介化方式则体现为媒介对其他知识源的转译（translation）。媒介作为社会信息的集散域，自然会将其他机构或个人生产的知识进行再次呈现。由于知识生产通常需要依赖一定的介质或机构，所以这时我们谈到媒介知识的中介化，更精确地说，它属于一种再中介化过程。媒介可将其自身逻辑加诸既有的知识体，并以新的方式进行表达和扩散。有的时候，这种转译表现为翻录（transcription），即对原本的知识形态进行复述，保持其组织逻辑的完整。更多的时候，媒介对既有知识的再中介化表现为转译。转译意味者媒介知识仍然会保留原始知识的基本意义和逻辑，但对这些知识表达的形式会发生媒介性的偏转。媒介会用其自身的叙事逻辑去重构既有的知识体，甚至转变原有知识生产的预设，加载新的传播目的于其中。如同所有的转译，媒介知识在对这部分知识进行表达时，可能会出现偏差甚至意义的改变。此时，当媒介逻辑重构知识传播的时候，媒介化甚至成为一个比中介化更适合的概括。

总结而言，媒介知识就其内涵而言，依然源于人类共通的生存体验。媒介知识是人与环境、人与人互动过程中生成的集约信息。媒介知识既包含技术、实用、认知的信息，也包含习俗、价值、情感的元素。媒介知识具有本质上的共享性与传播性。从生产层面上看，媒介知识是一种中介化的知识。媒介逻辑的中介性使媒介知识区别于其他知识。媒介主动认知客观世界时，将中介化的现实传递出来，形成一种媒介知识。当媒介以自身逻辑转译既有知识，对其进行重新表达并再次分发时，也构成一种媒介知识。中介性这种媒介作用的逻辑构成了媒介知识的标志性特征。当我们以中介化这种技术塑造的角度理解知识时，媒介知识可以将更广泛的知识生产现象纳入考察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