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的首演

七、《野玫瑰》的首演

1941年3月间,排练《黄鹤楼》时,陈铨已开始着手写《野玫瑰》,并很快完成,6月开始连载于重庆《文史杂志》。关于该剧创作和在昆明之外的演出等情况,容后再叙。首先说《野玫瑰》在昆明的两次重要公演。

1941年8月3日至8日,《野玫瑰》由“国民剧社”首演于昆明大戏院。演出组织者“国民剧社”社长翟国瑾曾撰长文《忆一次多灾多难的话剧演出》,详细叙述了从剧社成立、筹划演出,到“争夺”剧本、延聘演员、筹募经费,再到租用剧场、临场换角、发放“荣誉券”,以及遭人“打闷棒”、为演出负债等许多幕后台前的生动而鲜活细节。如从陈铨处获得《野玫瑰》剧本及演出权一事,文中写道:

陈教授的《野玫瑰》此时才完成初稿,还没有定稿,而且青年剧团的汪雨,以及另外的一个剧团,也已向陈教授洽商在先了。要想取得这一剧本,势非采取特殊手段不可。经设计委员会数次商讨之后,乃采取人海战术,大家一齐涌至陈教授寓所,请他将剧本手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然后又在乱哄哄的局面中,乘其无备,由一位同学将剧本揣起来,先行告别,余下的人再陆续散去。写文章的人,大都有点迷糊,直到我们已经赶写了油印本,前去通知他时,他才知道自己的作品已经“出版”了……于是便决定将此剧交由我们演出。

如翟氏所言,《野玫瑰》“演员阵容、剧本主题及故事路线,都已达到最好的水准”,布景“富丽堂皇”、道具“豪华优美”,也是“第一流的”,台词“高雅风趣”,演出“极为成功”,甚至于演至最后一场,观众一反常态地不减反增[85]。当时的文献,不仅印证了翟国瑾的说法,也补充了其他诸多细节。

首演日(8月3日),《民国日报》《云南日报》等报都刊载了演出消息:“国民剧社为募债公演《野玫瑰》,各情已志本报,先该剧已排演纯熟,今(三)晚起在昆明大戏院正式上演,闻演员方面,略有更动,原饰曼丽之姚念华女士,因事未能演出,改由汪灼峰女士饰演云。”[86]演出始终,各报又陆续作跟踪报道,略举几例:

省党部国民剧社,昨(三)晚在昆明大戏院开始公演陈铨教授并作四幕间谍剧《野玫瑰》,剧情紧张,各演员均剧坛名选,演出谨严□人,观众拥挤,咸□赞誉云。[87]

国民剧社公演之野玫瑰,虽经连日阴雨,观众仍极踊跃,昨晚尤甚,全部剧情,紧张剧烈,充满爱国之民族意识,加以演员阵容之整齐,导演之成功,布景之清雅,足使观众有百看不厌之感,逼真之表情,博得观众热烈之掌声,闻今明两日仍继续云。[88]

《野玫瑰》昨为第四日演出,成绩益见精彩,演员俱达炉火纯青之境,剧情曲折紧张,观众亟欲一睹为快,购票者之踊跃,为历来所未有,面向隅者尚属不少,今日本为最后一场,顷悉该社为应各界函约,拟于八日续演一天,以谢雅意云。[89]

国民剧社公演《野玫瑰》一剧,原定于昨日结束,顷因各界函请续演,决于今晚做最后一次演出,该剧提倡民族思想及为国牺牲之精神,意识正确,适合时代要求,第四幕夏艳华计杀汉奸一段,惊险离奇,引人入胜,不唯提高观众爱国情绪,兼可灌输间谍智识,诚为不可多得之佳作,今晚为最后机会,未观者幸勿错过云。[90]

国民剧社为募债上演《野玫瑰》,昨为最后一日,情形更为热烈,此次上演成绩极佳,博得各方好评不少,闻各项收支账目,现正由负责人赶造,即将分别函呈募债总队,抗敌后援会即省执委会审核,购荣誉券人士芳名,亦将予以公布云。[91]

演出期间,有论者撰文评述道:《野玫瑰》一改陈铨“过去作风”,“以严整紧张之姿态出现”,全剧以沦陷的北平为背景,“描写我作特务工作之青年志士,惊心动魄与敌伪斗争之情形”,[92]夏艳华等人为了中华民族,从事“最困难最危险”的工作,他们不顾自身名誉和“牺牲性命的精神”,令人“顶礼崇拜”,而“时代的弃儿”“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大汉奸王立民,在“民族主义的怒潮”下的失败命运,正象征了“中华民族的时代精神,已经踏入了一个新阶段”[93]

事实上,《野玫瑰》昆明首演时,在演出水平、观众反应以及剧作的思想内容、主题倾向和人物形象等方面,不仅没有发生过任何争议,而且一致予以肯定,至于翟国瑾所言的“多灾多难”,指的是演出组织过程中发生的波折。此与昆明剧运的渐显颓势以及联大剧坛内部分化的大环境有关。

昆明剧运在1939年达到鼎盛,但到1941年已显出颓势。按知情人所述,除了演员流动性大、导演缺乏、经费舞台等限制外,“致命伤还是昆明戏剧界的不能合作”,“散漫的劣根性还不能铲除”,“地方剧团歧视外来的剧团”,尤其是皖南事变后,国共矛盾公开化,这些隐患“随着政治变动而加深”,“剧团内部也是四分五裂,甚至在一个团体之内也有着很多摩擦”[94]。1940年,“戏剧工作相当活跃,人多,剧团多,可是热闹了一阵,便又沉寂下来”,连本地剧坛代表人物陈豫源和王旦东“都已改行”,他们所主持“巡回演剧队”“金马剧社”的团员也“多已星散”。[95]而纯业余性质的联大剧团,参与者多出于个人爱好,本就组织松散,约束性差,分歧矛盾在所难免。

1940年夏天,联大有多个剧团先后举行过公演[96],虽演职人员互有交叉,但不同剧团的诞生,自事出有因。如国民剧社就是青年剧社发生矛盾而分化出来的。起因是原“青年剧社”(1940年成立)的成员贺蕴章、翟国瑾、高小文、唐培源等人,与社长汪雨发生龃龉,一气之下,另立山头,成立国民剧社,以示对抗。其实,这两个剧团支持者分别是三青团云南支部和云南省党部。嫌隙既生,也顾不得“党”“团”本属一家了。于是,在“国民剧社”拿到了《野玫瑰》的首演权后,“青年剧社”也不甘示弱,在汪雨的带领下,积极筹备,准备同档期上演《权与死》(据易卜生《海妲》改编),并暗施“手段”,大有一争高下之意。最终“国民剧社”又略施小计,租下了昆明大戏院,成功抢先公演了《野玫瑰》[97]

学生们有密切合作的演员凤子,曾规劝道:“我但祝望着两个戏工作顺利,不要因一个人的意气用事而遭受挫折。非职业剧团里不免有些人发发少爷小姐的脾气,说起来是幼稚而可笑的。但在目前的戏剧运动的进展,尚有待于这些朋友努力去拨动,即使有些小挫折,本着干而不是玩戏的目标去干的话,总可干出一点成绩来。”[98]事实上,两剧的导演均为孙毓棠,而姜桂侬、李文伟、劳元干等人还先后在两剧中担纲主要演员。这些事实表明,《野玫瑰》首演,两剧团之争纯属“哥们儿”“一时意见不合”的逞意斗气,暗暗较劲,并非如某些回忆者所述,凡提到《野玫瑰》,总不离进步与落后、先进与反动的论调。

《野玫瑰》的第一批读者中有闻一多、孙毓棠、凤子、吴宓等人,他们的观点值得重视。据陈雄岳所记,陈铨曾告之曰:“闻一多对《野玫瑰》提有意见,提得很好。闻说他宁愿一块白玉有微瑕,不愿一块无瑕的石头。”[99]陈铨后来也写道:“脱稿以后,闻一多先生颇加称许。他认为还有一些缺点,但是他说:‘一块有瑕的白玉总比一块普通石头好。’他特别指出第三幕结尾一段最好。这当然给我不少的鼓励。”[100]说明闻一多对《野玫瑰》有很好评价,而孙毓棠作为导演本身就表明了态度

1941年7月,凤子曾回到昆明演出《傀儡家庭》,她在“看完《野玫瑰》原本,觉得有许多戏可作,但是她不适宜于演夏艳华那样的角色”[101]。8月,已到香港的凤子遗憾地写道:“我匆忙地走了,未能看到《海妲》和《野玫瑰》演出,很是怅然。”[102]至于吴宓也认为《野玫瑰》剧本“甚佳”,还曾邀约朋友一起观看演出[103],并与贺麟一起将《野玫瑰》推荐至教育部“学术审议会”,与曹禺的《北京人》同时获得三等奖[104],由此闹出风波,此系后话。这些行家里手皆未曾提及剧作有何问题,说明了后来的大批判意在言外,与剧本并无关系。但是《野玫瑰》在昆明的再次演出的确发生了所谓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