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从德国到中国

一、尼采:从德国到中国

陈铨对尼采学说的接受、传播和阐发,其实是一个有选择、有变化的过程。留德期间,陈铨曾论及并批评过尼采;回国后随着研究的深入,又从学理的高度,建构了作为哲学家、诗人的启蒙者尼采形象;抗战时期,其尼采论说主体性意识加强,凸显作为“超人”“战士”的尼采形象,意在以之为借镜,激励国人自立自强,救亡图存,带有现实功利性。陈铨笔下尼采形象的变化,表明其阐释重点和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这还需从尼采在中国传播的背景中去考量。

20世纪初,经梁启超、王国维等介绍,尼采渐为国人所知,其后五十年,尼采学说在中国的传播历经两个热潮期——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与抗战期间。虽然尼采还是那个尼采,但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而后世对中国这两股“尼采热”有迥然不同的评价,总的趋向是肯定前者,否定后者。

论者认为,新文化运动中,鲁迅、陈独秀、谢无量、胡适、沈雁冰、李大钊、李石岑等人引介尼采学说,并以之作为反对传统、破除偶像,创造新文化、启蒙大众的思想武器,意义是积极的、建设性的。抗战期间,以陈铨为代表的尼采阐释当时就被批为“中了权力意志的流毒”的“反理性主义逆流”,其实质是鼓吹强权、颂扬战争、肆意侵略的法西斯主义,[1]1949年后再遭批判。1980年代人们依然批判其以“尼采学说中最危险、最反动的部分”作为依据,“反对人民,坚持倒退,抵制党所领导的群众运动”,为蒋政权寻找依据、制造舆论,以“维护和巩固法西斯帝国主义、封建统治”。[2]

1990年代后有所改变,学界多认为“战国派”固然崇拜尼采,但接受尼采思想不等于“接受了法西斯思想”[3],进而发现陈铨等人“作为有社会责任的文人学者,在国家面临外敌入侵、岌岌可危的时候,借用尼采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来探讨民族振兴的问题,批判不利于抗战的慵惰习气,也不失为一种有价值的探讨”[4]。但仍有人认为,彼等将尼采哲学“改造”成了“反对平等和民主,主张英雄崇拜和战争的法西斯主义”[5],本质上与“法西斯蒂”并无“区别”[6],甚至“联想”到“对强盗日本的赞美”[7]

21世纪以来的最新研究成果则认为,无论是当年的大批判,还是“新时期”以来的种种否定,都源于“政治”上的定性,而非谨严的学术考察[8],并肯定陈铨的本意在“借助尼采学说来确立国人‘内心的新精神’”,以期“推动新一轮思想启蒙”,“与鲁迅早年提倡‘立人’、陈独秀强调‘伦理的觉悟’等主张乃是一脉相承的”[9]。如此评价已接近本相,但其间仍需进一步拓展视野、再作考量。

首先,无论是批判还是肯定,论者都是集中于抗战期间的考察,对陈铨之前的尼采论说关注和重视不够。事实上,陈铨1920年代就已接触意志哲学,第一次论及尼采是在1931年,1930年代多次谈到尼采,翻译过尼采的篇章,并写有多篇研究文章。也就是说,陈铨从接触尼采,到译述、研究、传播尼采学说,再到抗战时期大张旗鼓的宣扬,有一个过程,而且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其次,1940年代陈铨的尼采论遭到大批判,虽有自身因素,更有值得探讨的其他原因,如时代背景、理论来源和现实原因等,以及陈铨本人又是如何认识尼采与法西斯主义之间的关系。有必要从尼采在中国接受的语境中,作历时性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