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中的《野玫瑰》

(三)回忆录中的《野玫瑰》

1980年代以来的大量回忆录,与当时的报载互相印证,并进一步补充说明了《野玫瑰》的流布之广和受欢迎的程度,但令人玩味的是,《野玫瑰》“有毒”的历史记忆,则制约并影响着回忆者的叙述姿态和立场。

首先,部分当事人戴有色眼镜,以贬抑之态度回顾了观演《野玫瑰》之情形。如一直专门批判《野玫瑰》的石曼说:“我第一次接触到《野玫瑰》,是1942年冬天,在洛阳战区学生进修班的操场上,一支演技并不高明的国民党政工队演出这个四幕戏,从头到尾7个演员,却紧紧把上千的师生吸引住了。”[48]曾在四川绵竹就读的学生则回忆道:

绵竹中学校的师生,也演过一次话剧,是陈铨教授写的《野玫瑰》。曾在各地上演,有点名气,它代表抗战剧中出现的逆流。表面上与抗战有关,实则带有反动倾向。它鼓吹“曲线救国”,夸张国民党“特工”的作用,又穿插了桃色的纠纷。剧情还是紧张诱人,吸引了不少校内外观众。[49]

时在湖南醴陵的一位“政工队员”也对上演《野玫瑰》记忆犹新:

《野玫瑰》是写一个女秘密工作者(即“野玫瑰”)打入北平维持会长的身边,以这个大汉奸作保护伞进行隐蔽抗日活动的故事。现在看来,这个剧本有不少问题,比如对那个大汉奸就欣赏多于披露,而且爱情纠葛成了主线,对敌斗争反而降到次要位置了。在这之前,我曾读过这个剧本,对它颇感兴趣,所以当柳条告诉我准备演出《野玫瑰》时,我是同意的。[50]

简略记载则更多。在内蒙古陕坝,“‘青年剧团’除了接二连三地演陈铨的《天字第一号》《野玫瑰》和《蓝蝴蝶》。”[51]在四川遂宁,话剧演出“别开生面,盛极一时”,“演过《野玫瑰》《兰瑚蝶》《反间谍》之类由陈铨编写的宣扬特工的所谓‘战斗剧’”。[52]在涪江某中学,“三青团分子”“演出反动剧作家陈铨的剧作《野玫瑰》。”[53]在温州,1943年12月1日,浙江省的“新运剧团”和“第一巡回戏剧歌咏团”在“公共游艺场电影院”演出过《野玫瑰》;1944年5、6月间,“乐清星火剧团”也演出此剧。[54]无锡的江苏省立教育学院“也曾演过反动戏陈铨的《野玫瑰》”。[55]在四川岳池,“顽固分子”“把美化特务的《野玫瑰》丑剧,弄到女中去演”。[56]而如这般一边回忆着《野玫瑰》的演出盛况,一边又颇有微词者,数不胜数。

其次,还有不少回忆者以平正立场,客观记录了《野玫瑰》在各地的演出情形,一些回忆也与当时文献互相印证。据各当事人回忆,在乌鲁木齐,省立女子中学1943—1944年间曾多次演出《野玫瑰》与《无情女》[57];内蒙古杭锦后,当地“青年剧团”也上演过《野玫瑰》[58];在陕西,汉中“西北公路局社教工作团”、西北大学的“新生剧团”“中国戏剧学会”等多个剧团都曾上演过《野玫瑰》,西安的“王曲剧社”甚至把《野玫瑰》当作保留节目[59];浙江遂昌,“政工队”也在当地“民众剧场”,上演过《野玫瑰》[60];在福建泉州和南平,多个剧团都上演过《野玫瑰》[61];在江西宜春也“盛况空前”地上演过《野玫瑰》[62];在贵州,“青年剧队”等剧团在贵阳多次上演《野玫瑰》《蓝蝴蝶》《金指环》[63],而遵义的“血痕剧团”“遵义业余剧社”同样多次上演过《野玫瑰》和《金指环》[64]

《野玫瑰》上演最多的记载是四川省,除前已提及的重庆、岳池、遂宁等地,“76军前锋剧团”在泸县“前程大戏院公演《野玫瑰》”,“免费上演,每场客满”[65],长寿、苍溪等地的中学,以及业余剧团都曾演出《野玫瑰》[66]。此外,内江、江津等地也有上演的记载。

作为一部兼具通俗性、娱乐性与时代性、宣传性的谍战大戏,《野玫瑰》在同仇敌忾的抗战文化氛围中,红极一时,情理之中,在另一部分回忆者眼中,观演《野玫瑰》可谓是抗战艰苦岁月中难忘的美好回忆。

台湾著名诗人彭邦桢1942年曾参加过昆明的“戏剧巡回演出队”,他日后撰文回忆当年在滇缅公路劳军演出时,说得最多的就是《野玫瑰》,其中写道:

说起“野玫瑰”,距今已有四十余年,我现在己不复记得剧中的详情和细节了。但对扮演“野攻瑰”这一女主角郎惠仙,和扮演剧中刘云樵这一男主角李文伟,在我却有强烈的印象的……此剧名“野玫瑰”,而她即“野玫瑰”,这就可见她在戏中令人骚动的亮相。说来她就是演这一戏中我方派在上海的地下工作人员的“天字第一号”,是个敌伪的警察所长夫人。因她岂仅是演技好、台风好,就是她的一颦一笑也都很婉约动人,尤其当她演到高潮——声泪俱下的时候,她晶莹的泪水也当真会在她的眼里盈盈夺眶而出,直赢得观众为之扣紧心弦,并大呼精彩。[67]

几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如数家珍,毫微毕现,可见印象之深刻

戏剧工作者翁村抗战期间任“抗敌演剧第四队”队长,曾在湖北老河口一带从事抗战宣传演出,他的回忆几乎以《野玫瑰》为中心,所述更为详细生动:

1943年下半年,李宗仁长官到西安开会时,在中央军校七分校看了由名艺人戴涯导演的陈铨编写的四幕话剧《野玫瑰》,把这个剧本带回老河口,要我来导演这个剧……经过半个多月的排练,在新建的河口剧场演出时,全市轰动,场场客满。李宗仁长官来看戏,也表示满意。

《野玫瑰》演出成功,李宗仁长官就指示到均县、郧阳、草店等地公演。在均县、郧阳都演出三场。以后,驻草店的军政部卫生人员训练所又专门派车来接,邀请到该所也连演了三场……不久,又到襄阳、樊城演出,效果也蛮好。这个剧从1943年演到1944年,演出的次数是最多的。

作者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几件饶有趣味的“野玫瑰”逸事:一是演出时本地一位画家“专门画了一张《野玫瑰》,裱好亲自送到剧场,将此画挂在台前大幕上”。二是当地一个毛巾厂在其中发现了商机,“将所生产的毛巾印上‘野玫瑰’三个字,一时颇为畅销”,还有人开了一家“野玫瑰餐厅”。三是一个军官对《野玫瑰》十分痴迷,不仅“连看三场,并要去剧本阅读”,而且“对刘云樵这个角色特别感兴趣”,并希望能出演此角,在一次演出中有演员临时退出,此君终于达成心愿[68]

《野玫瑰》出自大学校园和大学教授,各大学演出自然也少不了。据任访秋回忆,1942年,河南大学(时迁在嵩县)曾多次演出《野玫瑰》,而“扮演主角的一两个女同学也名噪一时,成为当时师生谈论的中心”[69]。同一时间,浙江大学(遵义)的“湄潭浙大剧团”也在演,当事人回忆道:

为了迎接浙大全校运动会于翌年召开,剧团筹备排演话剧《野玫瑰》,导演为陈永淦,演员有郑士俊、陈永淦、詹声穗、张兆青、夏赓杰、邵英多共6人。1942年5月4日,全校运动会在湄潭举行。当晚话剧《野玫瑰》在湄江畔的大礼堂上演。舞台前新制的墨绿色幕上缀有浙大校徽飞鹰图案及“浙大剧团”四个大字。这对于演出的同学们来说自然是一种鼓励。次日晚续演该剧,除师生参加外,当地人民也纷纷前来欣赏。[70]

校长竺可桢亲临现场,为演出揭幕并观看演出,还在日记中写道:“七点即赴膳厅大礼堂,观浙大剧团演出之《野玫瑰》话剧。由余揭幕,观者早满座。演来颇有精彩,其中演夏艳华之女生詹声德,汉奸王立民之张兆青,厅长之陈永淦,男仆王安均不恶,唯邵英多之曼丽及秋痕之储新民则稍差。”[71]

1942年底,中华大学师生在一个将军的公馆里举行募捐演出《野玫瑰》,“台下座无虚席,众口称绝”,“不仅为学校解决了燃眉之急,使我们这些远离家乡、长期流亡在外的青年更加团结,亲如兄弟姐妹”[72]。1942年2月国立中正大学的“中正青年剧社”在校内上演的《野玫瑰》也是“成绩良好,誉满全校”[73]

抗战胜利后,仍然有很多地方上演过《野玫瑰》,尤其是那些曾经演过的地方,演起来更是驾轻就熟。如1945年10月,重庆“抗建堂”再次上演,而昆明则在1948年7、8月间由“正风剧社”在“民众教育馆民众剧场”上演;1947年9到11月间,广西大学“青年剧团”和桂林西南商专“西南剧社”多次在桂林“艺术馆礼堂”上演,1948年6月,桂林文山中学在校内上演;在宁波,继1943年首演之后,1947年元旦由“春风剧艺社”再次演出《野玫瑰》;1947到1948年间,徐州、柳州、琼崖、内江、汕头等地也上演过。

曾经不能演甚至看不到《野玫瑰》剧本的沦陷区,则在胜利后一过上演的瘾,如战后成立的青岛“群星剧团”和“松山剧团”以及天津“南艺剧团”和“新二军政治部”都在当地上演过《野玫瑰》[74],复员后的南开大学也演过,而香港、台湾等其他多个地方同样上演过。1949年后,《野玫瑰》在大陆销声匿迹,但在东南亚一带华人聚集地则有上演的记录,如1950年代菲律宾“国防剧团”“少年剧团”“友声剧艺社”等多个剧团都上演过[75];1960到1970年代,吉隆坡和新加坡也皆上演过《野玫瑰》[76]

此外,除了数不清的话剧演出和改编拍摄的电影《天字第一号》(1946),《野玫瑰》还在一些地方以广播剧的形式播出过,甚至还被改编成传统的地方戏种[77]。事实上,陈铨的《金指环》《无情女》等剧也在不少地方上演过,如重庆、成都、宜宾、贵阳、西安、西宁、迪化、泉州、南平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