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牌:笑里含酸的母子关系

二、斗牌:笑里含酸的母子关系

《红楼梦》经常写到女性,尤其年长女性闲暇时斗牌取乐,贾母尤好此道。小说里多次提到贾母和年长体面的仆妇,或者薛姨妈王夫人等人一起玩牌。那当时斗牌是什么形式呢?应该是一种纸牌,称为叶子牌或马吊。据邓云乡在《红楼梦风俗谭》中介绍,这种牌型细长,寸许阔,三寸长,背面类似现代纸牌有统一花纹,正面分:“索子”从一索到九索,“万子”从一万到九万,“万贯”也是从一到九,“十万贯”,则二十万贯直至百万、千万、万万贯,还有“文钱”,因图形为一圈圈,俗称“饼”。另还有“空汤”“枝花”二枚为最大。纸牌的最初创造者为谁已不可考,但在清代京城已十分流行。此牌玩法较为复杂,也许类似现代的麻将,也有博彩的成分在其中。

第四十七回,贾母斗牌是贾母日常游戏的一个场景,又有着独特的事件背景和展开方式。在这个小情节之前是贾赦看中了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筹划着向贾母讨要。这是个非常不明智的想法,首先,鸳鸯的地位很特殊,贾母非常依赖这个丫鬟,用王熙凤的话讲就是贾母离了鸳鸯都没法吃饭;再有,从孝道的角度来看,作为儿子,有人能够照顾年迈的母亲,竟然要夺走,这是非常不可取的。贾赦也知道这个事情不能直截了当跟贾母提,就先让邢夫人去做鸳鸯的工作。邢夫人这个人物也非常尴尬,有不少人读来非常疑心,邢夫人不是贾赦的原配夫人,因为贾琏和迎春都不是邢夫人亲生的,而且邢夫人出身小门小户,娘家很寒酸,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贾府嫡长子贾赦的夫人呢?不过小说里并没有明言邢夫人为继室,所以我们在这里还是不作无谓的猜测。可是这个邢夫人在贾赦面前很没地位身份,贾赦让他去游说鸳鸯,她竟然就真的去,一点不敢违拗。劝说之后不成,贾赦后来甚至让鸳鸯的哥嫂来逼迫,因为鸳鸯是家生子,她的亲人全都是贾家的奴才,实际上是在用她的身家性命去威胁鸳鸯。没想到的是,鸳鸯的性格出奇的刚烈,抵死不从,干脆找了个大家都在贾母跟前凑趣的机会,告状到贾母面前,直接将这件事公开化了,当着贾母等夫人小姐的面扬言要剪了头发做尼姑。贾母为此事非常不快,气得浑身乱战,邢夫人不在身边,就连带王夫人挨了责备。没出嫁的女孩因为这个话题很尴尬,也都走了,只有探春有点胆量,为王夫人解释,算是替王夫人解开了尴尬。这个时候邢夫人来了,挨了劈头一顿训斥。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贾母是很不开心的,她又想要打牌,实际上也是为了排遣一下郁闷的心情,也是要缓和一下自己大发雷霆搞僵的气氛,除了王夫人、王熙凤和探春,又请来了薛姨妈,还特意叫了鸳鸯一起玩,这场牌局主要是为了给贾母顺气,特意抬举鸳鸯则是风波之后的安抚。

正是这样的前因,使得凤姐使出浑身解数逗贾母开心。她和鸳鸯配合给贾母喂牌,输了又故作小气,不肯给钱,各种撒娇耍赖:“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王熙凤将语言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同一个梗回环往复,不断翻出新意,像一个高级的脱口秀段子手,驱散了贾母心头的不快。

而后续我们才发现,邢夫人一直侍候在贾母身边,只是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妯娌、自己的儿媳妇陪贾母说笑,其乐融融,她就是个局外人,又不得不陪在旁边,贾母对她的漠视就是最大的惩罚。而贾琏被父亲贾赦差过来寻邢夫人,也挨了贾母一顿训。贾赦为此装病很久不敢来见贾母。这个故事中贾赦一直没有现身,但是其实贾母与贾赦的关系才是最值得玩味的,因为一直有人怀疑贾赦不是贾母亲生,从小说一开始住所介绍就让人很疑惑,二老爷贾政住在正内室,而袭了爵位的大老爷贾赦住所却是花园隔断出来的。贾赦也曾在公开场合故意大赞庶出的贾环,也曾经在玩笑中讽刺贾母偏心。周汝昌先生曾推测说贾赦和贾政都非贾母亲生,是过继来的,也有人怀疑贾赦是庶出,但是这些说法都让人觉得疑影重重,但小说没有一次落到实处的描写。而且贾母也曾经解释过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她承认确实是偏疼小儿子一些。再者我们看贾赦这种好色强横的品性,贾母不喜欢他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我们也只是有一些怀疑,起码这对母子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心结还是很深的,可见,大家族母慈子孝的表象之下,也是各有心思,即使母亲儿子也难以交心。大家族的内里丑恶不堪,子孙后辈不肖不堪,这个大家族确实是后继乏人,前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