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论
自有小说评点以来,并非只有脂批一家存在诗词韵语直接嵌入的现象,金圣叹、张竹坡等人的批语里也有这种现象,脂批之后的多家《红楼梦》评点也偶有展现。比如,前文提到的张竹坡一再引入“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评《金瓶梅》情节。例如,《水浒传》第一回庄客王四半夜酒醒见明月松树,金圣叹即评曰:“尝读坡公《赤壁赋》‘人影在地,仰见明月’二语,叹其妙绝。盖先见影,后见月,便宛然晚步光景也。此忽然脱化此法,写作王四醒来,先见月光,后见松树,便宛然二更酒醒光景,真乃善于用古矣。”[50]再如,王伯沆评《红楼梦》第七十三回惜春不能压制仆婢吵嚷竟自看《太上感应篇》一段情节,云:“拈此一书,警绝。又,张茂先云:‘善人如痴’,此之谓也。语见《神异经注》。此时看此书,大有得力处。迎春命薄有之,所见未尝不是,不得全以为非。”[51]如此种种,在此不一一罗列。相对而言,脂批中的同类批语发展得更为充分成熟。首先,虽然数量不能说很多,但与其他家的此类批语相比,脂批的数量还是颇成规模的,完全可以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现象进行有针对性的研讨;再有,从前文分析可见,脂批的此类批语中有不少兼具了批评价值和审美意味,与文本结合紧密,能够在讨论人物叙事等问题时既巧妙运用韵文丰富内涵又切合文本特定的情境,脱离了比附、抒情甚或解释考据等简单的功能,因此更具研讨价值。
从根源上讲,小说评点中嵌入诗词曲文应是中国文化包容性的一种体现,就如脂批所说:“天地间无一物不是妙物,无一物不可不成文,但在人意舍去耳。”而脂批之所以在此方面尤为突出,则是由内外因素共同作用而产生的结果。从外部大环境来看,诗文长期居于文学的正宗地位,早期的中国小说中都有诗词羼入[52],甚至羼入大量诗文一度被视为小说文体的特定格式。即使到了脂砚斋等人评点《红楼梦》时,中国的小说观念亦尚未明确,更遑论完备的小说理论体系和批评语言了。因此,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下,将诗文曲文等直接嵌入批语中是向优势门类汲取养分的一种方式,具有合理性。从内部来讲,这一现象与评点者的个人风格、知识储备以及小说的文本基础等多元因素息息相关。简言之,评点者善于且乐于应用各类诗词韵语,且《红楼梦》丰厚的文本基础也为评点者的发挥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基于此,脂砚斋等人才得以将大量诗词曲文直接借鉴过来。
由前文对脂批中直接嵌入诗词曲文批语的梳理和分析可见,这种做法确实对脂批起到了丰富和深化作用。首先,诗词曲文的引入,使得《红楼梦》与不同时期的优秀作品形成了具有意味的互看和对话,无论诗词还是戏曲或者其他小说,经典作品的精彩片段与《红楼梦》的人物情节相映成趣,搭建起了富有意味的批评空间。其次,仔细检视这些直接嵌入诗词曲文的批语,可以发现,这些批语并未因诗词曲文的强势进入而降为附庸,依然积极发挥着批评功能,或深入挖掘,或类比联想,或引导辅助,充分彰显了评点者的主体意识。再次,这些批语引用恰当、目的明确,并没有卖弄才学或无的放矢的弊病,借助诗词言简意丰的优势,有利于简省文字,丰富内涵,提高审美格调,同时也非常符合评点文字简短灵活的形式特点。总之,在批语中直接嵌入诗词曲文是脂批与众不同的特色之一,提升了脂批的水准,有助于其在众多家《红楼梦》评点中脱颖而出。
附录: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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