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之起源
旧来传说总以为是周公制礼作乐,其实据现在比较可信的《仪礼》看来,许多礼节都是由古代民俗的遗习自然产生出来的,后来儒家的理论如《荀子·礼论》所云:“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为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不必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礼记·礼器》篇说:“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是故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鬼神弗飨也。居山以鱼鳖为礼,居泽以鹿豕为礼,君子谓之不知礼。”《问丧》篇说:“礼仪:经也,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礼运》篇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列而之事,变而从时,协于分艺,其居人曰养,其行之以货力,辞让,饮食,冠昏,丧祭,射御,朝聘。”无论其认为唯心的或唯物的起源,实际上都没有把握着古代社会的情形与这些礼制之所由产生的根源。如在《仪礼》中所谓的《冠礼》本是初民的一种成人礼,在蛮人族中儿童转为成人常须举行成年仪式。其仪式之繁简与宽严并不一定,最发达常包括:(1)耐苦自制的试验;(2)行肉体的手术;(3)行为的教训等等。新成年者又常受一新名,不复用以前的旧名。《仪礼》中冠礼的起源,也当是由于初民的一种习惯,所谓“三加弥尊”,不过是一种行为的教训;所谓“已冠而字之”不过是又来一个新名。《仪礼》写定于战国时,而又经儒家的修正,当然有许多地方丧失原意的。《仪礼》中的《士昏礼》是在战国时代写定的,当然已脱离了低级文化中的掠夺婚姻、服务婚姻等现象,然而所谓“纳采用雁”,“纳征:玄、束帛、俪皮,如纳吉礼”,恐怕还是买卖婚姻所留下的遗迹。在蛮族社会中,成婚的仪式如打结、握手、交杯、并坐,都在大众前面举行。又有所谓新妇禁忌,例如不得呼夫之名,或与夫之亲人谈话同食;所谓岳母的禁忌,新婚也要经过若干时日,才可以与岳母相见或谈话。这在《仪礼》的《士昏礼》中,如用合卺及“媵御沃盥交”,“设对酱”,“揖妇即对筵”,也正是初民社会交杯并坐的一种习惯。而婚礼的新婚之夜不见舅姑,要到第二天“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妇入三月,然后祭行”;“若不迎亲,妇入三月,然后婿见”。论其原意当是由于新妇禁忌与岳母禁忌。不然,圣人制礼,不应当新婚之夜不让新妇拜见舅姑的。在蛮族社会中,居丧的人大都改变平时的形状,如平时剪发则留而不剪,辫发或束发则改为散发,穿衣服则故意翻转,有时完全去掉衣服,绘画身体,有的甚且断去一指,甚至刺体流血。居丧者又常断食,或者是断炊。这些状态之与平时相反。有人说是由于辟邪的禁忌,有的说是由于畏惧死人。现存《士丧礼》中所谓“主人髻发袒,众主人干房,妇人髽于室”及既夕记所谓之“居倚庐,寝苫枕块……炊粥,朝一溢米,夕一溢米。不食菜果”。儒家的理论以为是“夫悲哀在中,故形变于外也。痛疾在心,故口不甘味,身不安美也”(《礼记·问丧》)。“斩衰三日不食,齐衰二日不食……故父母之丧,既殡食粥,朝一溢米,莫一溢米……此哀之发于饮食者也。”“父母之丧,居倚庐,寝苫枕块,不说绖、带,齐衰之丧,居垩室,苄剪不纳……此哀之发于居处者也。”“斩衰三升,齐衰四升、五升、六升……此衰之发于衣服者也。”恐怕这些礼的原意未必完全如此,而其实在的来源只是由于初民居丧的习惯。祭礼起于初民的天神崇拜、先祖崇拜。乡饮酒礼、《乡射礼》起源于初民的游戏竞技,不待详言可知,只有朝聘、燕飨或起于有国家之时,然当略本于古代社会部族间之往来,也未必是由某一人定的。就现在的《仪礼》来说,则写定之时自甚晚。《周礼》是西汉末年才有的,与《礼记》相同,都是杂采传记而成,其起源可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