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夏、师、参诸弟子之传经

第一节 游、夏、师、参诸弟子之传经

经学流传至春秋时代,经孔子提倡与开门授徒,经学始真有传授、有发明。孔子卒后,孔门弟子之传经者,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引“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又说:“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孔门高材生有七十余人(《史记索引》、《孔子家语》皆谓有七十七人,唯文翁《孔庙图》作七十二人),而有弟子籍足凭。此七十余弟子,《史记》排列为:颜回、闵损、冉耕、冉雍、冉求、仲由、宰予、端沐赐、言偃、卜商、颛孙师、曾参、澹台灭明、宓不齐、原宪、公冶长、南宫括、公皙哀、曾蒧、颜无繇、商瞿、高柴、漆雕开、公伯缭、司马耕、樊须、有若、公西赤、巫马施、梁鳣、颜幸、冉孺、曹恤、伯虔、公孙龙等三十五人,云:“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见于书传。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索隐》:“《家语》此列唯有三十七人。其公良孺、秦商、颜亥、叔众会四人,《家语》有事迹,《史记》阙如。然自公伯缭、秦冉、鄡单三人,《家语》,不载,而别有琴牢、陈亢、县亶当此三人之数,皆互有也。如文翁图所记,又有林放、蘧伯玉、申枨、申堂,俱是后人以所见增益,于今殆不可考)纪于左。”其次列:冉季、公祖句兹、秦祖、漆雕哆、颜高、漆雕徒父、壤驷赤、商泽、石作蜀、任不齐、公良孺、后处、秦冉、公夏首、奚容箴、公肩定、颜祖、鄡单、句井疆、罕文黑、秦商、申党、颜之仆、荣旂、县成、左人郢、燕伋、郑国、秦非、施之常、颜哙、步叔乘、原亢籍、乐欬、廉絜、叔仲会、颜何、狄黑、邦巽、孔忠、公西舆如、公西葴等四十二人。我们现在看来,这无年名之四十二人,事迹固早已不详;即有年名之三十五人,《史记》所载,其于传经之迹亦颇失实,如于所记既有误处。子夏云:“孔子既殁,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容斋续笔》考之云:“按《史记》所书,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卒时,子夏年二十八,至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为侯,去孔子卒七十五年,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年计之,则子夏已百三岁矣。”于公孙龙云:“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顾炎武考之云:“按《汉书》注:‘公孙龙,赵人,为坚白异同之说者,与平原君同时,去夫子近二百年。’殆非也。且云少孔子五十三岁,则当田常伐鲁之年,仅十三四岁尔。而曰‘子张、子石请行’,岂甘罗、外黄舍人儿之比乎。”《史记》所记,又有疏略处,如《子夏传》,司马贞《索隐》云:“子夏文学著于四科,序《诗》,传《易》。又孔子以《春秋》属商。又传《礼》,著在《礼志》。而此史并不论,空记《论语》小事,亦其疏也。”其它如子游、子张、曾参诸传,亦并疏略。我们欲知孔门弟子传经之实,还需分别详考。据《论语·子张》篇所载,多孔子弟子之言,“子张曰”、“子夏曰”、“子游曰”、“曾子曰”、“子贡曰”,而又有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是孔子之学子夏、子游、子张传授光大最盛。

在《论语》中,圣门四科所列虽为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而据《子张》篇所引,孔子弟子之言有子张、子夏、子游、曾子、子贡诸人之辞,则十哲之外,子张、曾子也是传孔学的重要人物。《孟子》书说“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公孙丑》上)“子夏、子张、子游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可见子张、曾子外,有若也是很重要的人。《荀子·非十二子》篇所攻击的有“子张氏之贱儒”,“子夏氏之贱儒”,“子游氏之贱儒”,《解蔽》篇所称引的有“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也提及有子、曾子。《韩非子·显学》篇云:“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所谓八儒,据陶潜《圣贤群辅录》之解释,“颜氏传《诗》为道,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道,为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道,为恭俭庄敬之儒;仲梁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道,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道,为洁净精微之儒。”易孙氏为公孙氏,朱氏《经义考》乃定为公孙段;顾广圻《韩非子识误》则以孙氏即孙卿;皮锡瑞《经学历史》以子思即孔子孙孔伋,而疑公孙氏即公孙尼子,疑乐正氏即孟子弟子乐正克合。孔门一传乃至数传而相提并论,既不如《语》、《孟》、《荀》三书之允,而遗子夏、子游、曾子、有子,尤非是。现在我们可依《史记》与《语》、《孟》、《荀》三书来分述孔门弟子之传经,不过关于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冉有、季路、宰我诸儒材料稍少,我们仅可以窥其略。兹述子贡、子夏、子游、子张、曾子、有若对于经学之传授。

1.子贡 在《论语·学而》篇载:“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是子贡传《诗》学,子贡列于圣门四科“言语”之中,其善于《诗》,自不待言。《春秋繁露》俞序引子贡曰:《春秋》“切而为国家资”。似子贡又习于《春秋》。就《论语》看,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已矣。”(《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许多要义,均藉子贡以传。则子贡之传《春秋》学似无若何疑问。《孟子》引子贡云:“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乐记》篇引魏文侯问子贡《乐》,似子贡更传《礼》、《乐》。但子贡并无著述流传于世。

2.子夏 皮锡瑞《经学历史·经学流传时代》云:“经名昉自孔子,经学传于孔门。《韩非子·显学》篇云:‘孔子之后,儒分为八,有子张氏、子思氏、颜氏、孟氏、漆雕氏、仲良氏、公孙氏、乐正氏之儒。’陶潜《圣贤群辅录》云:‘颜氏传《诗》,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恭俭庄敬之儒;仲良氏传《乐》,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洁静精微之儒。’诸儒学皆不传,无从考其家法;可考者,惟卜氏子夏。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四《子夏经学》云:‘孔子弟子,惟子夏于诸经独有书。虽传记杂言未可尽信,然要为与他人不同矣。于《诗》则有《序》。而《毛诗》之学,一云子夏授高行子,四传而至小毛公;一云:子夏传曾申,五传而至大毛公。于《礼》则有《礼记·丧服》一篇,马融、王肃诸儒多为其训说。于《春秋》所云不能赞一辞,盖亦尝从事于斯矣。公羊高实受之于子夏。穀梁赤者,《风俗通》亦云子夏门人。于《论语》,则郑康成以为仲弓、子夏等所撰定也。’后汉徐防上疏曰:‘《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斯其证云。”皮氏此处引用洪氏之说,有当加以补充者,有当加以厘正者。据《论语·子张》篇引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可知子夏是主张博学切问、按部就班地去做的。子夏对于诸经多有传授,其说甚可信。《论语》中载:“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八佾》)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子张》)可见子夏传《诗》、《礼》之学。据刘向校书所得《乐记》二十三篇内,有魏文侯问子夏古今《乐》等语,是子夏又传《乐》。据《孝经·钩命决》云:“《春秋》属商,《孝经》属参。”是子夏又传《春秋》。《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引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卷十三)《吕氏春秋·察传》篇云:“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卷二十二)《春秋繁露》俞序引子夏曰:“有国家者不可以不学《春秋》。”《说苑·复恩》篇引子夏曰:“《春秋》者,记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者也,此非一日之事也,有渐以至焉。”子夏之传《春秋》,证见于《韩非子》、《吕览》、《繁露》、《说苑》诸书,说更可信。《论语》郑玄以为子夏所定;《尔雅》张揖以为子夏所益;是子夏于诸经并有传授。但这些话则我们当分别看:洪氏谓子夏于《易》有传授,其实子夏《易传》非止一本,选为汉唐人所依以为记,绝不可信。子夏于《诗》则有序,《毛诗》之学为子夏所传,这也是不可信的。《毛诗》文字与《左传》、《国语》、《孟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诸家均不合,可为铁证,《汉志》云其自谓子夏所传,盖已不可深信,清儒魏源《诗古微》已力攻其伪,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更辩之云:

《经典释文·序录》引徐整(三国吴人)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以授赵人小毛公,小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一云:(此见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亦三国吴人)“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自东汉后,《毛诗》盖盛行,而徐整、陆玑述传授源流支派,姓名无一同者。一以为出于孙卿,一以为不出于孙卿,当三国时尚无定论,则支派不清,其伪二。同一大毛公,一以为河间人,一以为鲁人,则本师籍贯无稽,其伪三。《汉书》但称毛公,不著大毛公、小毛公之别,不以为二人。郑玄、(《毛诗周南正义》引《郑谱》:“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徐整、陆玑以大毛公、小毛公别为二人。刘、班不知,郑、徐、陆生后二百年,何从知之?则本师歧乱,其伪四。《儒林传》云:“毛公,赵人也,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长卿授解延年,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传》又言:“敖以《古文尚书》授王璜、涂恽。莽时,歆为国师,皆贵显。”考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见《史记仲尼弟子传》),孔子卒年至魏文侯元年凡五十七年,子夏已八十六岁;自魏文侯元年下至汉景帝二年、河间献王元年凡二百六十九年,自河间献王元年下至王莽居摄元年凡一百六十年,则自子夏退居西河至莽时凡四百二十九年。如徐整说,子夏五传至小毛公,又三传至徐敖,凡八传当莽世矣。以《儒林传》考之,《鲁诗》,申公一传免中徐公、许生,再传王式,三传张生,四传张游卿,以《诗》授元帝,仍当宣帝时也;游卿门人许晏,尚有二三传乃至莽世,则已七八传矣。《齐诗》,辕固生一传夏侯始昌,再传后仓,三传匡衡,四传满昌,五传张邯、皮容。《韩诗》亦五传至张就、发福。而伏生《尚书》六传为林尊,七传为欧阳地余,论石渠,犹当宣帝世,林尊再传为龚胜、鲍宣,上距伏生凡八传矣。商瞿传《易》,至丁宽已七传,至施、孟、梁丘已九传矣。《诗》、《书》自汉初至西汉末已八传,而《毛诗》自子夏至西汉末仅八传;《易》自商瞿至汉初已七传,而《毛诗》自子夏至西汉末亦仅八传,岂足信也!若如陆玑说,自孙卿至徐敖凡五传阅三百年,亦不足信也。且《鲁诗》出于孙卿,若源流合一,则今荀子诸诗说何以与毛不同?传授与年代不符,其伪五。《史记》无《毛诗》;《汉书》有毛公而无名;郑玄、徐整以毛公有大小二人而亦无名。陆玑《疏》、《后汉书·儒林传》以为毛亨、毛苌矣。夫刘、班、郑、徐之不知,吴、宋人如何知之?袭伪成真,歧中又歧。如公羊、穀梁本无名字,(公羊、穀梁音相近,盖卜商之音伪。二书有口说,无竹帛,故传误。)而公羊忽名高,穀梁忽名赤、名俶,几若踵事增华。习久成真,遂以“乌有先生”窃千年两庑之祀。韩退之曰:“偶然唤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此与“伍子胥”为“伍髭须”、“杜拾遗”为“杜十姨”何以异?夫从祀大典,以亲传《诗》、《礼》之大儒荀卿犹不得预,而妄人伪托杜撰之名字乃得谬厕其间,非徒可笑,亦可骇矣!名字妄增,其伪六。

谓子夏传《诗》则可,谓子夏传《毛诗》则不可。至于疑子夏不作《丧服传》始于元儒,元敖继公《仪礼集说》云:“先儒以《传》为子夏所作,未必然也……《汉·艺文志》言《礼经》之记,颜师故以为七十子后学所记是也。而此《传》不特释经文,亦有释记文者焉,则是作《传》者又在作记者之后明矣。”“作《传》者在作记之后”,这证据再明白也没有了。《仪礼·丧服传》今古文只三字之差,也足以助证敖氏之说。子夏有著述流传于后世,实无明据,《史记》亦未之云。但子夏传《春秋》之言是不错的,然必以《公》、《穀》为子夏门人所传,亦颇难言也。

3.子游 子游之学据《论语·阳货》篇,子游为武城宰,“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孔子笑他“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以“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在《子张》篇,他评子夏“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又子游曰:“丧致平,哀而止。”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是他颇重根本之学,而兼传《礼》、《乐》。在《礼记·檀弓》中更有曾子袭裘而吊,子游裼裘而吊。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夫夫也,为习于《礼》者,如之何其裼裘而吊也?”主人既小敛,袒、括发,子游趋而出,袭裘、带、绖而入。曾子曰:“我过矣,我过矣,夫夫是也。”许多地方都表明“子游于时名为习《礼》”,沈德潜《吴公祠堂记》尝论之云:

子游之文学,以习《礼》自见。今读《檀弓》上、下二篇,当时公卿、大夫、士庶,凡议礼弗决者,必得子游之言以为重轻。故自论“小敛户内,大敛东阶”,以暨“陶”、“咏”、“犹”、“无”诸节,其间共一十有四。而其不足于人者,惟县子“汰哉叔氏”一言,则其毕生之合礼可知矣。

我们又看《檀弓下》所载:“有子与子游立,见孺子慕者,有子谓子游曰:‘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子游曰:‘礼有微情者,有以故兴物者;有直情而径行者,戎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人死,斯恶之矣,无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绞、衾,设蒌、翣,为使人勿恶也。始死,脯、醢之奠,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见其飨之者也。自上世以来,未之有舍也,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于礼者,亦非礼之訾也。’”可见子游不惟精于《礼》、《乐》,而且他实能发明礼意。在宋儒中更有疑《礼运》为子游所作者,《朱子语类》卷第八十七《礼运》有“胡明仲言:‘恐是子游撰。’”并有“胡明仲云:‘《礼运》是子游作,《乐记》是子贡作。’”邵懿辰《礼经通论》亦云:“惟子游诸记皆为小戴所取,故曾子、子思圣学之正传,而子游则《礼》学之正传也。子夏兼通五经,而子游则《礼》学之专门也。荀卿书以礼法为宗,大、小戴多所采取,而其言曰‘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以子游与仲尼并称,疑其隆《礼》之学,自子游而来也。”

4.子张 在《论语·先进》篇中曾说道:“师也辟,由也喭”;“师也过,商也不及”。在《子张》篇中更有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等句,从“祭思敬,丧思哀”,可见子张亦传《礼》。《为政》篇载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宪问》篇载,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之问,则子张似又传《尚书》。《韩非子·显学》于八儒中首列子张,《吕氏春秋·尊师》云:“子张,鲁之鄙家也;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学于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于乡曲,学于子墨子。索卢参,东方之钜狡也,学于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于刑戮死辱也,由此为天下名士显人,以终其寿,王公大人从而礼之,此得之于学也。”亦首子张,子张之传经学,固甚显明。清儒阎若璩云:“汉传《论语》有三家:一鲁论,一齐论,一古论。古论出自孔子壁中,博士孔安国为之训解,马融、郑康成注皆本之。《艺文志》所云二十一篇,有两子张是也。”

5.曾子 曾子据《史记》说是《孝经》之撰者,但不足据;宋儒以为其为《大学》撰者,亦无明据,说并详前。曾子为曾蒧子,于孔门中最(年)少。在《论语》中虽有孔子告曾子“吾道一以贯之”之言,似其独得孔学一贯之真传,但据《檀弓》等文看来,如“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误会孔子之旨;“祖者且也……胡为其不可以反宿”,从者更以为疑,可以说,曾子于礼学,初不如子游之精。惟曾子之学,因其门弟子之传授较广,而又实有著述,所以虽是孔门后辈,而其名乃能驾出子游之上。《汉书·艺文志》儒家有《曾子》十八篇,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云:“《曾子》十八篇,隋、唐志二卷,参与弟子公明仪、乐正子春、单居离、曾元、曾华之徒,论述立身孝行之要,天地万物之理。今十篇,自《修身》至《天圆》,皆见《大戴礼》。”《大戴记》中所存十篇,篇目实为《曾子·立事》第一,《曾子·本孝》第二,《曾子·立孝》第三,《曾子·大孝》第四,《曾子·事文母》第五,《曾子·制言上》第六,《曾子·制言中》第七,《曾子·制言下》第八,《曾子·疾病》第九,《曾子·天圆》第十。宋汪晫又曾编《曾子》一卷凡十二篇,一《仲尼问居》即《孝经》,二《明明德》即《大学》(从黎立武《大学发微》说),三《养老》本《内则》(记曾子言养老一节),四《周礼》本《曾子问》(“割古者师行无迁主”一节),五《有子问》本《檀弓》,六《丧服》亦本《曾子问》(“割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一节),七、八并阙,九《晋楚》、十《守业》皆本《孟子》,十一《首身》、十二《忠怒》皆本《论语》。明曾承并本《大戴礼记》多《主言》一篇,则更为附会。据《孟子》、《荀子》所引曾子语看来,曾子之学实不止于孝行;但据《吕氏春秋·孝行》、《小戴·祭义》及《大戴》之《本孝》、《立孝》、《大孝》、《事文母》诸篇看来,曾子又似专门注重孝道的人,此所以后人以《孝经》为曾子作。黄以周云:

《释文·叙录》云:“陈邵云: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礼》;戴圣删《大戴礼》为四十九篇,昰为《小戴礼》。”《隋经籍志》云:“记百三十一篇,刘向校得百三十篇,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删其繁重,合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记》;而戴圣又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汉末马融传《小戴》之学,又足《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乐记》一篇,合四十九篇。”以周案:晋陈邵《周礼论序》语皆失实。《汉志·记》百三十一篇,《明堂阴阳》三十三篇,《王史氏》二十一篇,盖古文也。大、小戴所采记,今文为多。《大戴记》之存者,于《汉志·礼》家诸《记》外,又取儒家《曾子》十八篇,存其十篇;《孙卿子》三十三篇,存其问《五义》、《三本》、《劝学》、《宥坐》数篇;《贾子》五十八篇,存其《保傅》诸篇;又取《论语》家《孔子三朝记》七篇。”

6.有若 有子之言似夫子,这在《礼记》中有明文。孔子殁后,诸弟子欲以事孔子者事之(《滕文公》上),《史记》亦载“有若似夫子”之故事。在《论语》中,有子之言“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学而》),实在颇多中肯,有子至少也当与参、商诸子并论,惟其所传何经,今亦难考。

此六人外,孔门弟子传经之有传授与著述者,更有:

7.澹台灭明 史说他有弟子三百余人。

8.宓不齐 《汉书·艺文志·儒家》有《宓子》十六篇,注云:“名不齐,字子贱,孔子弟子。”《淮南子·齐俗训》:“客有见人于宓子者,《赵策》作服子是也。”《淮》书又作“密”。《论衡·本性》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

9.商瞿 《史记·儒林列传》云:“孔子卒,商瞿传《易》,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而汉兴。”统系甚明。《汉书·儒林传》亦云:“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人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国田何子装。”孔、孟、荀之治《易》虽无所据,但《史记》、《汉书》既有此记载,吾人亦只可疑以传疑。

10.漆雕开 据《韩非子·显学》所举,“八儒”中有漆雕氏之儒,更云:“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恕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但韩非所述或非漆雕启之言,《汉书·艺文志》儒家著录《漆雕子》十二篇,注云“孔子弟子漆雕启后”。《补注》引叶德辉曰:“《说苑》引孔子问漆雕马人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孺子容,三大夫者,孰为贤?’《家语》好生引作凭,疑一人,名凭,字马人。孔子弟子漆雕氏之后,他无所见,或即马人。”《家语》更以漆雕开为《书》之传人,是否可信,兹姑勿论,漆雕后有传授则似可信。

在《史记》所举仲尼弟子外,尚有琴牢、申枨(见《论语》),孺悲(见《论语·阳货》、《礼记·杂记》),公罔子之裘、序子点(见《礼记·射义》),宾牟贾(见《礼记·乐记》,仲孙何忌、仲孙子说(见《春秋左传·定公》)、仲孙子说(《孔门弟子考》),惠叔兰(见《荀子·法行》、《孔子家语》),颜浊邹(见《史记·孔子世家》),鞠语(见《晏子春秋》);廉子瑀(见《孔门弟子考》)等人。朱彝尊《经义考》卷二八一《承师一》云:“右《家语·弟子解》七十六人,又与叔孙会合传有孔璇,又别见者惠叔兰共七十八人。《史记》弟子传七十七人别见《孔子世家》者有颜涿聚共七十八人,苏辙撰《古史》著录七十九人。《家语》有而《史记》无者琴牢、薛邦、申续、陈亢、亶父也;《史记》有而《家语》无者公伯寮、郑国、申棠、鄡单、秦冉、颜何也。益以文翁礼殿之廉瑀、林放、鲁峻,石壁画象之子服、何礼,《杂记》之孺悲,《射义》之公罔之裘、序点,《春秋左氏传》之仲孙何忌、仲孙阅,《晏子》之鞠语,《孟子》之牧皮,《庄子》之常季,通计九十八人。窃谓中有姓氏相近者不当以臆见去留,先师之庭宜槩应从祀,他若《论语》之阙党互乡二童子、鲁峻石壁画象之左子虑、襄子孺、襄子鲁、公子庶、颜子思、夫子高,韦续《书品》为素王纪瑞制麒麟书之申姓名阙失,又蘧伯玉、孔子严事之友施存虽载,陶弘景《真诰》在三千人之数,不与弟子之列,不复著录,恐滋后学之惑也。”(《曝书亭集》卷五十六)他将左丘明亦列为孔门弟子,他不信《论语》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所言,左氏在孔子前之说,而必以刘歆、班固晚出之说为可信,实在也只足“滋后学之惑”,兹从阙疑。

在《史》、《汉》中述孔门传经,仅于《易》学之传授记载分明,其他诸经传授并无明文记载。《诗》之传授系统始见于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春秋》三传之传授始见戴宏《解疑论》、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陆玑所述《毛诗》传授既不足信,则其所言《鲁诗》之传授,亦未必可信。戴宏《公羊》授受之说亦出汉末,《穀梁》则子夏、孙卿间仅一传,更未必可信。《左氏》传授,亦无明据,在贾逵答范升驳难《左氏》,“师徒相传,又无其人”,并未举为证验。在东汉初犹无明说可知。《书》、《礼》之传,无所明说。后儒考经学传授者,刺取孔子世系以列《书》之传授,然于《礼》之传授,仍不能强为之说。兹姑将孔门传经“礼”系二表列于下,“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其是非得失,故可以“存而不论”也。

附:商参诸子传经表

1.《鲁诗》

孔子—子夏—曾申—李克—孟仲子—根牟子—孙卿—浮邱伯—申公

2.《毛诗》

孔子—(1)子夏—曾申—李克—孟仲子—根牟子—孙卿—毛亨—毛苌

孔子—(2)子夏—高行子—薛仓子—帛妙子—毛亨—毛苌

3.《古文尚书》

孔子—孔鲤—孔伋—孔帛—孔求—孔箕—孔穿—孔顺—孔鲋—孔襄—孔忠—孔武—孔安国

孔子—漆雕开

4.《礼》

孔子—曾子—檀弓

孔子—孺悲

5.《易》

孔子—商瞿—馯臂子弓—矫子庸疵—周子家竖—光子乘羽—田何

孔子—商瞿—公孙段

6.《春秋公羊传》

孔子—子夏—公羊高—公羊平—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寿—胡毋生

7.《穀梁传》

孔子—子夏—穀梁赤—孙卿—申公

8.《左氏传》

孔子—左丘明—曾申—吴起—吴期—铎椒—虞卿—孙卿—张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