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之篇第

四 《易经》之篇第

《易》今古文在篇章上无大异同。据《汉书·艺术志》云:“及秦燔书,而《易》为筮卜之事,传者不绝。汉兴,田何传之。讫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学官;而民间有费、高二家之说。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据此看来,《易》之古文传于民间者唯费氏经,费氏经亦非为古文写本,不过与汉秘府中藏之古文本相同,这是因为《易》是卜筮之书,未遭燔禁,而且传者不绝,故不应有所谓孔壁本。章炳麟也说:“《易》以费氏为古文家是刘向定的;因为刘向校书时就各家《易经》文字上看,只有费氏相同,所以推为古文家。以《易》而论,今古文也还只文字上底不同。”(《国故学讨论集》二)《易》今古文“只文字上底不同”,无篇章之差异,中古文与今文经相较,也只有的脱去《无咎》、《悔亡》,不是全有脱文。但是所谓中古文与今文经相较,与今文经篇章相同,这其中实有奇迹。因为今文尚有晚出之篇,而古本与之同,也颇见古文之非真古。

王充《论衡·正说》篇云:“孝宣皇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论衡》所云“逸《易》”一篇,据《隋书·经籍志》的记载,则是“及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唯失《说卦》三篇,后河内女子得之”。《论衡》、《隋书》之说,在王先谦《汉书补注》以为“志既云‘传者不绝’,是此书未缺,发屋得《易》之事,乃俗说也”。但其实则不然,《说卦》三篇,包括《序卦》、《杂卦》,其中所说,实是孟、京一派经师之言,非先秦所能有。据戴震《周易补注目录后语》云:“武帝时,博士之业,《易》虽已十二篇,然昔儒相传《说卦》三篇,与今文《泰誓》同后出,《说卦》分之为《序卦》、《杂卦》,故三篇词指不类孔子之言。或经师所记孔门余论,或别有所传述,博士集而读之,遂一归孔子,谓之‘十翼’矣。”(《古史辨》第五册)

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更云:

至《说卦》、《序卦》、《杂卦》三篇,《隋志》以为后得,盖本《论衡·正说篇》“河内后得逸《易》”之事,《法言·问神篇》“《易》损其一也,虽蠢知阙焉”,则西汉前无《说卦》可知。扬雄、王充尝见西汉博士旧本,故知之。《说卦》与孟、京《卦气图》合,其出汉时伪托无疑。《序卦》肤浅,《杂卦》则言训诂,此则歆所伪窜,并非河内所出。(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汉书艺文志辨伪》第三上)

康氏又辨《史记·孔子世家》中“序《彖》、《系》、《象》、《说卦》、《文言》”一句中“说卦”二字为刘歆所窜入云:

《隋志》之说出于《论衡》,此必王充曾见武、宣前本也。《说卦》:“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又曰:“《震》东方也;《离》也者,南方之卦也;《兑》,正秋也;《坎》者,正北方之卦也。”与焦、京《卦气图》合。盖宣帝时说《易》者附之入经,田何、丁宽之传无之也。史迁不知焦、京,必无之,此二字不知何时窜入。至《序卦》、《杂卦》,所出尤后,史记不著,盖出刘歆之所伪,故其辞闪烁隐约,于《艺文志》著《序卦》,于《儒林传》不著,而以“十篇”二字总括其间。要之三篇非孔子经文。(钱玄同:《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古史辨》第五册)

康氏以《序卦》、《杂卦》为刘歆伪作,固未必然,其以《说卦》为焦、京之徒作,其说甚是,所举《法言·问神篇》语,尤足证《隋志》、《论衡》之说之非诬,我们可信发屋得《易》之说并非乌有俗说。本来“十翼非孔子作”,“《孟子》书内常称述《诗》、《书》而不及《易》”,“《荀子》也不讲《易》”,“自从秦人烧书后,一辈儒生无书可讲,只好把一切思想学问牵涉到《易经》里面去讲,这是汉代初年《易》学骤盛的一个原因”。《易》之“十翼”内中有一些“道家哲学和阴阳家哲学”,当有一些篇章是在汉初写定,而竟篇篇有古文本,请看:那是奇迹,还是不是奇迹?

以上我们就篇卷上来看,据《法言》、《论衡》、《隋志》及戴东原说,以明《易》在西汉有增篇、有晚出之篇,更就“十翼”非孔子作,孟、荀并不讲《易》以见《易》学在汉初始发达,故杂有道家和阴阳家言,而晚出之篇作于汉代,实为可信。则《易》有六国古文写本,其篇数与施孟、梁丘经并同,实为可疑。在文字上费《易》尚有文字多寡与讹误处,足见其非真古本,古籍之中,如《左传》、《国语》所引《易》,颇有与今文合而与古文不合者,古本不古,证验甚明。此在第三、第六两篇再为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