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在神经症中的作用

冲突在神经症中的作用

我的质疑后来被证明是合理的。接下来的几年,我的兴趣是研究冲突在神经症中的作用。在《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一书中,我曾提出,神经症是因不同的神经症倾向相互冲突而产生的。在《自我分析》一书中,我也说过,不同的神经症倾向不仅相互强化,而且还会产生冲突。尽管如此,冲突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弗洛伊德虽然意识到了内心冲突的重要性,但他认为冲突是受压抑者和压抑者两股力量的斗争。而在我眼中,冲突则是另外一回事。这些冲突,运行在矛盾的神经症倾向之间,虽然最初只涉及患者对他人的矛盾态度,但最终它们会影响患者对自己的矛盾态度,以及患者矛盾的品性和矛盾的价值观。

逐渐深入地观察,让我明白了这些冲突的含义。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患者对他们内心如此明显的矛盾熟视无睹。当我向他们指出这些矛盾时,他们变得含糊其辞,似乎对此毫无兴趣。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我意识到,他们是在用回避表达反感,不想让分析师解决这些矛盾。最终,患者突然意识到冲突后又表现出惶恐不安,这让我看到了分析工作的艰难。患者有很好的理由回避这些冲突:他们害怕这些力量会让自己彻底崩溃。

然后,我开始认识到,患者为了“解决”这些冲突,更确切地说,为了否认冲突的存在,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智力,他想制造出一种虚假的和谐。我发现,患者解决这些冲突的主要尝试有四种,在本书中出现的顺序如下:

第一种是尝试掩盖一部分冲突,并使其对立面占主导地位。第二种是尝试“回避人”。现在,我们对神经质回避的功能有了新的认识。这种回避是基本冲突的一部分,是一种对待他人的原始矛盾态度,但它同时也代表了一种解决冲突的努力,因为在自我和他人之间保持情感距离可以阻断冲突。

第三种尝试在性质上有很大不同。神经症患者不是回避别人,而是回避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整个现实自我对他而言是不真实的,他创造了一个理想化的自我形象来取代真实自我。在这个理想化的形象中,相互冲突的部分被美化了,冲突不再表现为冲突,而像是一个人格中的各个方面。这一概念有助于我们澄清许多神经症难题,而在此之前,它们无法被理解并因此得到治疗。它也使我们可以正确地定位最初难以融合的两种神经症倾向。现在看来,对完美的追求,似乎就是患者为了实现这一理想化形象而做出的努力;而对赞美的渴求,可以看作患者需要外界来肯定他和理想化形象是一致的。从逻辑上讲,理想化形象与现实的差距越大,患者的需求就越难以满足。在所有解决冲突的尝试中,理想化形象的作用可能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对患者的整个人格产生了深刻影响。但反过来,理想化形象又会使患者内心产生新的裂痕,因此需要进一步的修补。

第四种尝试——外化,主要就是为了消除这一裂痕,尽管它也会顺便消除其他的冲突。通过所谓的外化,患者把他的内心活动放在外部事件中进行体验。如果说理想化形象意味着与真实自我仅有一步之遥,外化则代表了患者与真实自我的彻底叛离。外化再次制造了新的冲突,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极大地增强了原有的冲突,即自我和外界之间的冲突。

以上几种做法,我称之为患者解决冲突的四种主要尝试。一方面是因为它们似乎在所有神经症中都起作用——尽管程度有所不同;另一方面是因为它们对患者人格造成了深刻影响。但是,解决冲突绝非只有这四种方法。其他不那么普遍的方法包括以下几种策略:要求绝对正确,主要功能是消除内心所有的疑虑;严格的自我控制,通过绝对意志维系被撕裂的个体;还有玩世不恭,贬低一切事物的价值,以此消除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冲突。

与此同时,我还逐渐看清了这些未被解决的冲突造成的后果。我看到了由此产生的各种恐惧、被浪费的精力、不可避免的道德受损,以及由于复杂的纠缠而产生的绝望感。

在理解了神经症绝望的含义之后,我才最终明白了施虐倾向的意义。现在我知道,一个对自己深深绝望的人,会企图通过一种替代性的生活获得补偿,而这正是有施虐倾向的患者的诉求。在施虐行为中,我们经常观察到极端的情绪,这是因为一个人对报复性胜利的无限渴求。由此我开始明白,对破坏性利用的需求,实际上不是一种独立的神经症倾向,而是一个更复杂的整体在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我们还没有更好的术语来定义这种行为,暂且称之为施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