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失去平衡

神经症患者的防护结构非常僵化，因此极其脆弱，这本身就会引起新的恐惧。其中之一是患者害怕它的平衡会被打破。虽然这种结构给人一种平衡感，但这种平衡很容易被倾覆。患者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威胁，但他会通过各种方式感觉到它的存在。经验告诉他，他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出现问题，他会莫名地愤怒、得意、沮丧、疲惫和压抑，而他自己并不希望这样。这样的经历给了他一种不确定感，让他丧失了自信，使他感觉如履薄冰。他的不平衡也可能表现在步态或姿势上不协调，或者在任何需要身体平衡的事情上缺乏技巧。

这种恐惧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害怕自己精神失常。当这种恐惧比较显著的时候，它可能是促使患者寻求精神治疗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患者的恐惧还来自一种被压抑的冲动，即他想去做各种疯狂的事情，这些事情主要是破坏性的，而且无须承担责任。然而，不能因为患者害怕精神失常，就认为他可能真的疯了。它通常只是暂时的，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它带给患者最大的挑战是对理想化形象的威胁，或者是日益加剧的紧张（主要来自无意识的愤怒）危及他过度的自控。例如，一位自认为性情温和且勇敢的女性，在面对困境感到无助、忧虑和愤怒时，她就会开始恐慌。她的理想化形象曾像铁箍一样把她捆成一体，但现在突然断裂了，她害怕自己会因此支离破碎。我们已经说过，当一个回避型的人被迫离开他的避难所，并与他人近距离接触时——例如，他不得不参军或者跟亲戚住在一起时，他就可能会感到恐慌。这种恐慌也可能表现为对精神失常的担忧，而且可能真的会精神疾病发作。在分析时，当患者竭尽全力创造出一种虚假的和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处于分裂状态时，也会产生类似的恐惧。

分析已经证实，患者对精神失常的恐惧最主要是由无意识的愤怒引起的。当这种恐惧减弱之后，残留的部分会变成一种担忧，即患者担心在无法自控的情况下，可能会侮辱、殴打甚至杀死别人，还会担心自己在睡梦、醉酒、麻醉或性兴奋的情况下实施暴力。愤怒本身可以是有意识的，或者在意识中表现为强迫性的暴力倾向，尽管没有付诸行动。另一方面，愤怒也可能是完全无意识的；在这种情况下，患者所能感觉到的只是突然袭来的莫名恐慌，可能还伴随着出汗、头晕或担心自己会晕倒，这表明患者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即担心暴力冲动有可能会失控。当这种无意识的愤怒被外化时，患者可能会害怕打雷、鬼魂、窃贼和蛇等，也就是说，对他自身之外任何潜在的破坏性力量产生恐惧。

但说到底，对精神失常的恐惧没有那么常见。恐惧最突出的表现还是担心失去平衡。通常，这种恐惧以更隐蔽的方式发挥作用。它以模糊、不确定的形式出现，可能因为日常生活的任何改变而加剧。有这种恐惧的人可能对旅行、搬家、换工作、雇佣新仆人等事情深感不安。只要有可能，他就尽量避免这样的改变。由于改变会威胁稳定的状态，它可能是阻止患者接受分析的因素之一，特别是当他找到了一种比较舒适的生活方式。当他与分析师讨论分析的可取之处时，他会关心那些看起来很合理的问题，比如：分析会瓦解他的婚姻吗？会使他暂时丧失工作能力吗？会让他变得易怒吗？会影响他的宗教信仰吗？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这些问题部分是由患者的绝望引起的，他认为不值得冒任何风险。不过，在他关注的问题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忧虑：他需要分析师保证分析不会破坏他的平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基本可以断定，患者的平衡是特别不稳定的，因此分析也会困难重重。

分析师能够给患者他想要的保证吗？不，他做不到。每一次分析都注定会造成暂时的不安。然而，分析师所能做的就是寻找这些问题的根源，向患者解释他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并且告诉他，虽然分析会打破当前的平衡，但也会给他一个机会，在更坚实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