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爱对顺从型人格的影响

性与爱对顺从型人格的影响

我们还要注意性与爱在顺从型患者身上扮演的角色。在患者看来,爱往往是唯一值得为之奋斗、为之活下去的目标。没有爱的生活是单调、乏味和空虚的。按照弗里茨·威特尔斯(Fritz Wittels)对强迫性追求的描述[6],爱成了患者奋不顾身去追求的幻影。人群、自然、工作,或者任何一种娱乐或兴趣,除非有爱的关系赋予它们热情和味道,否则一切都毫无意义。在我们所处的文化中,这种对爱的痴迷在女性中比男性中更为常见和明显,这个事实让人们形成了一种观念,即对爱痴迷是女性特有的渴望。事实上,这种痴迷与性别根本无关,它只是一种神经症现象,是一种非理性的强迫性冲动。

如果我们理解顺从型患者的人格结构,就会明白为什么爱对他如此重要,为什么“他的疯狂中自有逻辑”。考虑到他身上互相矛盾的强迫性倾向,爱实际上是他满足所有神经症需要的唯一途径。它既能满足他被人喜欢的需要,也能实现他支配别人的需要(通过爱);既能满足他甘居人后的需要,也能满足他高人一等的需要(通过伴侣对他的专注)。它使患者能够在合理、无辜甚至值得称赞的基础上,释放自己所有的攻击性冲动,同时又允许他表现出自己所有讨人喜欢的品质。此外,由于他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和挣扎来自内心的冲突,于是爱就成了他的灵丹妙药——只要找到一个爱他的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外人会说这种期望如此荒谬,要指出这一点很容易,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理解他的无意识推理的逻辑。他的逻辑是:“我既脆弱又无助,只要我独自活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上,我的无助感就是一种危险和威胁。但如果我找到一个爱我胜过一切的人,我就不再面临危险了,因为他会保护我。和他在一起,我不需要证明自己,不需要提要求或做解释,因为他会理解我,并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事实上,我的软弱将是一种优势,因为他会喜欢我的无助,而我可以依靠他的力量。我无法为自己调动积极性,但如果是为他做事情,或者他要求我为自己做点什么,我就会迅速行动起来。”

他继续按这个逻辑推想,其中部分是深思熟虑的,部分只凭感觉,部分是完全无意识的,他会想:“独处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一件事如果不能跟人分享,我就无法享受其中的乐趣,孤独还让我感到迷茫和焦虑。当然,我可以独自在周六晚上看电影或读书,但那是一件丢脸的事,它让我感觉没人需要我。因此,我必须精心安排,坚决不能在周六晚上或在任何时候独自一人。但如果我找到了一位伟大的爱人,他会把我从这种折磨中解救出来,我就再也不会孤单一人了。现在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是准备早餐、工作,还是看日落——都将充满乐趣。”

他还会这样想:“我缺乏自信,总觉得别人比我更能干,更有魅力和天赋。即使是我努力完成的事情,也觉得没什么价值,因为我无法把它归功于自己。也许我一直在虚张声势,或者只是运气好罢了。我根本无法保证下一次还能成功。如果别人真的了解我,他就不会对我委以重任了。但如果我找到一个爱我的人,爱我本来的样子,把我捧在掌心里,那么我就是一个大人物了。”所以,难怪爱情会像海市蜃楼一样充满诱惑,难怪人们会紧紧抓住它不放,为它放弃了从内在改变自己的艰苦历程。

性行为也是如此,除了生物性功能外,同样具有证明自己被需要的价值。顺从型患者越是倾向于回避(害怕情感的投入),越是对被爱感到绝望,就越有可能用性来代替爱。他会以为性是建立亲密关系的唯一途径,而且会像高估爱一样,认为性也能解决一切问题。

如果我们小心地避免以下两个极端:一种是认为患者对爱的过分强调实属“自然”,另一种是直接将其贬低为“神经症”,我们就会看到,顺从型患者对爱的期待完全符合他的生活哲学。正如我们经常(或者总是)在神经症现象中发现的:患者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推理都是完美无缺的,只不过它是基于一个错误的前提。这个错误的前提就是,患者把自己对爱的需求以及所有相关的东西,与真正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混为一谈,而且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攻击性甚至破坏性的倾向。换句话说,他忽略了整个神经症的冲突。他期望在丝毫不改变冲突本身的情况下,清除那些未解决的冲突的有害后果——这是每个神经症患者尝试解决冲突时的典型态度,同时也是这些尝试注定要失败的原因。

然而,对于把爱作为解药的人,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如果这些顺从型患者足够幸运,能找到一位既强大又善良的伴侣,或者伴侣的神经症恰好与他的神经症互补,那么他的痛苦可能会大幅减少,甚至还能感受到一定的幸福。但一般来说,这种期待人间天堂的关系只会将他推向痛苦的深渊。他很有可能把自身的冲突带入其中,从而破坏了这段关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减轻一些他的实际痛苦。除非他的冲突得到彻底解决,否则他的成长之路将会不断受阻。

[1]这里的“类型”一词只是对那些具有鲜明特征的人的简称。我绝不是要在本章和以下两章中建立一种新的类型学。类型学当然是我们需要的,但必须建立在更广泛的基础上。

[2]卡伦·霍尼,《自我分析》,诺顿出版公司1942年版。

[3]参见《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第二章和第五章,关于情感需求的部分;《自我分析》,第八章,关于病态依赖的部分。

[4]参见本书第六章,理想化形象。

[5]参见本书第十二章,施虐倾向。

[6]弗里茨·威特尔斯,《神经症患者的无意识幻影》(Unconscious Phantoms in Neurotics),载《精神分析季刊》,第8卷,第2部分,19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