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教戏兼通绘事

三、导演教戏兼通绘事

赵丹参加《马路天使》拍摄,表演“劝慰老王不要为小云之死太过伤心”的一场戏时,自信满满,多次试演,却只见导演袁牧之连连摇头,赵丹没辙了,说:“你说不行,你倒演给我看看!”袁牧之果真演给他看(好像整个戏他就做了这么一次),让赵丹心悦诚服。[79]以通行导演负责制的中国近代电影界,演员如此挑战导演权威的实属罕见(只因赵丹与袁牧之是莫逆好友),貂斑华在拍摄《寒江落雁》时曾对导演这样交心:“马徐先生,我做不好,你可打我呀!”[80]这才接近导演、演员关系的常态。不管怎么说,导演有指导演员表演的职责,有表演经历、有美术底蕴的导演可收双重禆益,即便没有当过演员也多了一层美术功底。对此进行专门考察,并不多 余。

美术人成为电影导演(不包括戏剧导演)的几率较低,在近代中国大体有四种情况:一是美术人主导成立电影公司,由此掌握电影导演大权,比如但杜宇,另有徐琥、赵树燊、程树人三位曾在海外学习电影;二是在摄影岗位锻炼成才的摄影师,抓住时机成为导演的,但杜宇之外仅有卜万苍等数人;三是经过布景师、兼职演员等多岗位历练,进而升格为导演的;四是成为导演的前史不明,但具有绘画才能的。鉴于成就第一、第二类的仅少数个案,不具代表性,这里重点论述的后两类导演 群。

图35 蔡楚生绘殷秀岑像(《联华画报》第7卷第2期,1936年2月1日)

早以画鸣世、明确受过美术院校培养,或在电影界做过布景美工的,后升格为电影导演的,不在少数,如马徐维邦、史东山、王次龙、鲁少飞、顾梦鹤、沈西苓、汤晓丹、吴永刚、方沛霖、吴天、司徒慧敏、许幸之,以及李英、郑君里、赵丹、徐韬、王为一、赵明、许珂、凌子风等。这其中有过电影表演经历的占了绝大多数:马徐维邦、史东山、王次龙、顾梦鹤、吴永刚、方沛霖、李英、郑君里、赵丹、徐韬、王为一、凌子风。需要指出的是,赵丹是如此痴迷表演,他原本担任《关不住的春光》的导演,“后因该剧之主角无法觅得,赵乃挺身而出,自任该剧主角,惟导演一职已转让王为一和徐韬,此戏将由王徐联合导演”[81]

其他导演的美术才华相对隐幽,只有知情者在报章透露,或者其本人偶尔技痒逞才,这才让世人稍窥真面目。蔡楚生就是这么一位,1926年,20岁的他因参加进业剧社拍摄谐趣短片《呆运》的演出,由此产生对电影的浓厚兴趣,翌年告别父母妻子,离粤来沪发展。[82]全民族抗战时期有人对其进行“大起底”:蔡楚生进天一公司,“从演员开始他的电影生活之后,做过场记,布景师,书幕等职”。“在华剧公司演过许多张武侠片”,只因“不时扮演主角对抗的反派角色,其地位只属配角而已”,“所以没有引起观众对他注意”。进入明星公司后,蔡楚生“不但是明星公司的演员,且是名导演郑正秋先生的助手,并兼任场记,书幕,布景等职”。在蔡楚生任副导演、胡蝶与高占非主演的《红泪影》中,蔡氏饰演胡蝶的哥哥,与高占非有过两场对手戏;他还与梁赛珍合演了爱情片《歌人的敌仇》,但仍未因此走红。[83]史东山导演的《银汉双星》,主要演员名单中也有蔡楚生。或许正因为有此演艺经历,“蔡楚生导戏,每一镜头,均做标准表情给演员看,演员领悟之余,则麦拉一开,即可O而K之矣”[84]

图36 蔡楚生绘沈哀鹃像(《联华画报》第6卷第6期,1935年9月16日)

但是,上述文章都没提及蔡楚生的绘画才艺实在是重要的生平信息遗漏。早在数年前就有人撰文提到蔡氏:“他的力学到了十八岁不但文学已有了非常的成就,而对绘画更有了良好的心得,可是对商业不感兴趣。”[85]正因为有如此的美术基础,蔡楚生初入影圈敢于承担书幕工作,成名后执导的《迷途的羔羊》片名便是他用灰泥垒字于奇石上而成[86],另有毛笔书法条幅刊载于电影刊物[87]。闲暇之时,蔡氏不废绘事,时有趣闻流传:“蔡楚生与吴永刚,都会画国画,画时总以殷秀岑为题材,殷秀岑大呼倒霉。”[88]“蔡楚生为孙瑜画漫画像,自成一派,此君真是能者无所不能。”[89]“蔡楚生画兴大发,颇多神来之作。”[90]“蔡楚生学詹宁斯表情。对镜画自画像颇如《怒潮》中之保罗茂尼。”[91]

图37 孙瑜绘葛佐治漫像(《联华画报》第6卷第1期,1935年7月1日)

图38 老赵《从影日历》配图《孙瑜为黎莉莉说戏》(《联华画报》第6卷 第6期,1935年9月16日)

另一地位影响与蔡楚生相埒的电影导演是孙瑜,他曾在《体育皇后》中客串黄包车夫,美术才艺更是深藏不露。有文曾说:孙瑜在天津南开中学和北平清华学校读书时,“诗歌,绘画,旅行,户外运动,都是他所喜的”。[92]当然美术才华还是要用作品来说明的——“孙瑜几笔画成葛佐治”[93],该图以毛笔绘就,笔触老练,神情毕肖,直逼专业水准。身为导演,教演员演戏在所难免。时人见证:“黎莉莉每日来厂与导演孙瑜磋商《到自然去》表演等问题。”漫画配图正是孙瑜说戏时挥斥方遒的样子。[94]

此外,还有导演吴村,凭借为复旦影片公司执导的影片《血花泪影》,异军突起。时评称誉:“吴村不仅为导演家,而兼为文学家音乐家美术家矣。”[95]然而,《吴村自叙》只说自己小时候喜爱木人戏,读中学时又关注话剧和电影,“十五岁起即爱好摄影,音乐,同时加入通俗教育社会话剧股”,并立志于“戏剧与音乐方面”。[96]如果仅因少年时期爱好摄影,就可冠以“美术家”的头衔,那么李萍倩也当有此荣幸,因为他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就喜欢玩弄照相”。[97]社会舆论倾向主要基于对吴村影片艺术美的认同:“吴村导演之《风》,日来加紧工作,吴导演对镜头,光线,背景极为考究。故几日来为《风》特创许多美的图案画面云。”[98]因此,坊间一度流传“联华导演中吴村和马徐维邦都是画家”之说。[99]记者“家访”对吴家陈设布置亦啧啧称叹:“外面围着竹篱,进门是一个小型的花园,客堂的布置和陈设,正仿佛和他导演出来的作品一般美术,据说一切器具都是他设计定制的。”[100]正是这种语境下,尽管吴村有时明言自己不懂画,但又申明:“我只因自己所从业的电影和绘画有关系,因引起对绘画有着深厚的兴趣。”[101]从而使“我不懂绘画”更接近以退为进的修辞。对自我成长经历的再度追述,吴村也有所侧重地增补了有关内容:“小学时代,我即喜欢修饰,爱好音乐,美术。”[102]

吴村案例较真切地反映了美术才艺之于电影导演的“加分”功效。在中国近代电影史中,这绝非鲜例。比如,对《悔不当初》影片的宣传,就宣扬导演顾孝觉为“海上名书画家觉道人之子,平素以书画自娱”[103];再如,李萍倩“初入神州影片公司,担任化装主任,兼充《不堪回首》《花好月圆》等片主角”,后为天一公司导演,他肄业于沪江大学,据说“性颖悟,涉猎各种学艺,靡所勿精”[104];又如,郑正秋之子郑小秋升格为导演后,上海美专出身的严次平大力揄扬,不忘彰显郑小秋“爱好绘画”,并加特写:“当他毕业于三育中小学以后,又进上海艺术大学,以求深造!他对于绘画技巧是很有研究,编者在他的卧室里看到壁上挂着他的当年作品水彩画,色彩是很艳丽,完全表现着他的个性。”凡此照应了“电影是综合艺术,包含着戏剧、音乐、绘画等”[105]结束语,巧妙地为郑小秋电影艺术水准“背书”。此外,还有先在《移花接木》《糖美人》《小玩意》《渔光曲》扮演角色,后跃升为导演的袁丛美,郑逸梅早在其还是演员时就说他“是个美术家”[106],不知何据。曾经编导演三栖的欧阳予倩,也粗通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