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言 理解电视文化的路径

导 言 理解电视文化的路径

——一种关于“超越”的思路

本书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电视文化”。

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解电视文化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首先,电视媒介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我们中国人尤其是中国都市人来说,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电视的一代就逐渐形成,电视成为人们家庭中的一员,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看电视是同人们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由于对电视媒介过于熟悉,每个人都有能力发表自己对电视的看法,都拥有自己关于电视的观念,而越是人们熟悉的东西,越难形成统一的观点和看法,电视和人类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于阐述电视是什么,就像阐述“人是什么”一样困难;其次,关于文化的说法始终众说纷纭,据说迄今为止已经有几百个概念了,令人莫衷一是,但其中有一点越来越明确,那就是任何和人相关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所谓的“文化”,于是,文化不仅仅存在于艺术中、大学里、典籍内,同样也弥散在人们司空见惯的街道、家庭里的器皿、日常的闲谈语言中,乃至贯穿于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之中。

电视当然也不例外。电视之所以能够成为一种文化,首先是因为看电视的行为成为人们的一种日常生活方式;换言之,电视媒介之所以超越了一种媒介技术而成为一种文化,是因为它对人类的生存影响巨大。正如法国著名思想家鲍德里亚所认为的那样,几千年来人本身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不断变化着的不过是环绕着人们生活环境的那些生活条件而已[1]。的确是这样,若论人类自己的肉体,我们和几百年前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们所拥有的生活条件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形成了与古代人迥然不同的生活面貌和精神气质。电视文化就是这些“不一样”中的最绚烂的一个层次。

1971年,美国广播公司拍摄了一部长达半年的真人秀电视节目。镜头对准了罗德一家,这个节目采取了实况录制和播出的形式——“7个月没有间断的拍摄,300个小时不停地放映,没有脚本或剧本,为的就是要呈现一个家庭长时间的奥德赛[2]——它的梦想、它的欢乐、它的不期而至的故事,毫无间断。总之,一段未加工的历史记录,以及‘最伟大的电视表演,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层面上,可与登陆月球的事件媲美’”[3]

这是一个极具电视文化隐喻色彩的事件。一方面,这是个电视节目,是用电视的符号——图像、声音等等营造了一个电视的空间;另一方面,它又是生活的,即它让观众看这个电视节目的时候感受不到电视的存在,以为电视表现的罗德的家庭生活就是那个样子,其实并非如此。而且因为电视媒介的介入,更准确地说,由于这个家庭中的成员对“电视对自己家庭直播”这个事实看法不一,导致这个家庭最后破裂。

从这个实例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电视媒介已经和我们的生活合而为一了,在某些层面,电视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电视。于是,电视媒介成为人类生存中的关键因素,它甚至会像空气一样萦绕在我们周围,让我们觉得它必不可少,又浑然不觉。电视媒介不再是一个需要人类去处理、驾驭的媒介,它也不是仅仅为人类提供信息服务的媒介,它本身就是人类的生活。关于这一点,麦克卢汉看得非常清楚,他说“媒介就是信息”,因为任何一种新的媒介一旦为大众所接受,那么它其实就是在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引入一个“新的尺度”,这个尺度将修正人们过去的生活标准。电视正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电视媒介出现之后,人类在很大程度上将要按照“电视的尺度”去生活,而历史可以被分为“前电视时代”和“电视时代”,电视媒介正以无与伦比的力量彻底改变着人类的生活。

所以,谈电视文化,其实是谈在电视统摄下的人们的生活。理解电视文化,必须有一种超越电视(媒介技术)进而进入人类生活的思路。因此,“电视文化”的“文化”,其基点是英国思想家雷蒙德·威廉斯的文化概念: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只有从生活方式入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电视文化的含义,进而对电视媒介也有更深入的认识。

鉴于此,本书将从如下的几个环节引导读者进入电视文化。

第一,对电视文化进行类似“谱系学”意义的分析,即探究电视文化形成的历史路径。电视文化不是与人类文化一起产生的,媒介文化的发展是其宏观背景,电视技术的诞生和完善是其形成的直接动因。这是本书第一章的内容,即阐释了“文化→媒介文化→电视文化”这样的发展历程。

第二,对电视文化的“运作动力”进行分析,即电视文化的运作动力是来自电视媒介的传播力,其传播力的根源是电视传播的符号力量,即电视媒介是如何通过声音、图像等来表情达意,甚至论述道理的。这是本书第二章的内容。正是因为这些传播符号具有这样的力量,所以电视媒介才会给人类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电视文化才得以形成。

第三,如果说符号的力量是电视文化形成的内部力量,那么体制和文化积淀就是影响电视文化的外部因素。正因为如此,尽管世界各地的电视媒介都是使用声音和图像来传播信息,但是由于体制和文化积淀的不同,造就了面貌和内涵都迥异的各种电视文化。这是本书第三章讨论的问题。

第四,阐述电视文化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这是本书第四章的内容。电视文化和人类社会的关系是一个内容庞杂、范围广阔的选题,所以我们在电视文化和人类社会之间选取了一个关键的切入点来进行分析,这就是“电视文化和人的社会化”。因为“社会化”是贯穿人一生的主题,从某种意义上说,电视文化对人类社会所有的影响都是由“社会化”来完成的。理解了这一过程,我们就能明白电视媒介在人的一生中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就理解了电视为什么能够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第五,如果说第四章论述的是电视文化对人的影响,那么第五章就是探讨人乃至由人形成的社会是如何影响电视文化的。我们人类是通过“意识形态”的方法来塑造电视文化的,换言之,任何电视节目都是对相应的“意识形态”的传播,不经过“意识形态”的塑造,电视文化就不会具备影响人和社会的能力。

第六,在分析了电视文化的历史渊源、内涵、外延以及电视文化运作的基本规律之后,第六章着重对电视文化作出了一定的价值判断,即电视文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是善还是恶。这是对电视文化进行的伦理学意义上的价值评判,力求让读者能够对电视文化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

本书力图从内到外、从历史渊源到结构功能、从认识论到伦理学对电视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扫描,进而形成一个完整的电视文化的认知体系,同时论证这样一个命题,即在电视文化的视野中,电视就是生活。就像鲍德里亚所说的那样:“电视带来的‘信息’,并非它传送的画面,而是它造成的新的关系和感知模式、家庭和集团传统结构的改变。”[4]这也就意味着电视文化的本质是营造了一种全新的电视和人类的关系。

那么,电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这是本书力图探索的一个核心命题。从电视的功能来看,观众看电视要么是为了了解客观现实的状况,要么是为了消遣娱乐,甚至获得一种审美愉悦。也就是说,一方面,电视是“纪实”的,它用电视的声画语言来描画周遭客观现实,以此延伸人们的眼睛和耳朵,让人们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对于观众来说,“了解客观现实”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把握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以此增强自己面对客观自然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信息就是力量”是至理名言。“纪实的电视”让人们产生这样的认知: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生活状态和方式,原来人竟然可以活得这样(美好或者糟糕)!这种认知会让人们对自己的生活现实产生一种修正的参照体系——人们要么会将电视当中的人和事作为榜样去追求这种美好,要么会提醒自己努力避免电视所表现出来的不幸。另一方面,电视是“美学”的。电视会虚构一个和客观现实无关但人们完全可以理解的符号的世界,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体悟会给人们带来感性的愉悦和精神的享受。早在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就说过:“戏剧是模仿生活应该有的样子。”“美学的电视”也是如此,它是展示了一个比现实世界更美好、更理想的世界,人们观看这类电视节目后应该产生这样的心理状态:生活应该是这样的,而我们现实当中的生活是残缺的。他同样会按照电视的指向做出生活的努力和修正。

所以,电视文化和人类生活的关系应该表现为一种“理想生活的诱惑”。鲍德里亚说得精辟,“在电视和当代大众传媒的情形中,被接受、吸收、‘消费’的,与其说是某个场景,不如说是所有场景的潜在性”[5],这个“潜在性”就是电视信息背后暗示的那个世界。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地看电视,人们要么信任电视,接受它的引导,要么就离开电视、拒绝电视。电视文化要么对人们产生不了任何影响,要么让人心向往之,对电视的世界心生艳羡,进而修正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行为,而在当前这个时代,不受电视文化影响的人是少之又少。

在此,对电视文化的理解最终一定会上升到一个哲学的层面,那就是,人们对电视的迷恋——这正是电视文化巨大影响的来源,归根到底是因为人们对“希望”的追求,只有这种追求才真正和人类的幸福相连,电视文化的魅力才会永恒。人们获得希望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在当代,“看电视”是其中最普遍、最重要、也是最容易的一种。无论是纪实还是虚构,电视节目所表现出来的世界都会引发观众产生改变自身现状的冲动,电视通过声音和画面,不断展示生活的可能性,也就是不断展示相对于现实生活的最可能的美好生活。虽然人们看电视要么是在认知(观看纪实节目),要么是在消遣(观看娱乐类节目),但他们都会因此而被激励。看了电视节目之后,他们也许会去追求电视中的女明星,也许会去购买偶像推荐的化妆品,或者去参加某个电视综艺节目的海选,甚至会按照电视剧当中一个他所喜欢的人物形象来塑造自己,但无论如何,电视信息让他们产生了改变自我和改变现实的愿望,电视文化就此和人类生生不息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而这,正是电视文化的本质。

【注释】

[1]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50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24页。

[2]《奥德赛》是《荷马史诗》的一部分,讲述的是特洛伊战争以后,希腊英雄奥德修斯率部回乡,沿途经历了一系列的冒险、灾难,最后回家的故事。奥德修斯等人经历的事情惊心动魄,所以鲍德里亚说在这些故事里有所谓的“梦想、欢乐”等等因素。

[3]让·鲍德里亚:《拟像的进程》,参见吴琼编:《视觉文化的奇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09页。

[4]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2页。

[5]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