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成为一种意识形态

二、电视成为一种意识形态

1.大众传播与意识形态

任何一种意识形态的诉求都要通过一定的传播手段和过程,所以,人类传播手段的变迁,将直接影响到意识形态作用的发挥。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一种传播媒介都有可能凭借自己的传播优势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大众传播媒介尤其如此,电视当然也不例外。

在大众传播媒介诞生之前,意识形态的传播是非常缓慢的。比如中世纪的基督教传播,需要传教士亲身到各地去,通过口头宣讲等方式来传教布道;中国唐朝的高僧玄奘,历时16年,经过重重跋涉,从古印度取回佛经到长安,之后又由众多高僧将佛教教义在华夏大地广为传播,这个过程无疑是极其漫长的。大众传播媒介尤其是电子媒介发展起来后,意识形态凭借着这些先进的媒介在传播的广度和深度上取得了非常大的突破。所以,在大众传播的时代,若要理解意识形态的含义,媒介的因素是必然要考虑的。

汤普森认为,必须从四个角度来理解大众传播对意识形态的意义:

第一,现代社会中的意识形态分析必须把大众传播的性质与影响放在核心位置,虽然大众传播不是意识形态运作的唯一场所。因为现代文化已经传媒化了,“文化的经验在深层次上由各种大众传播媒体的象征形式的传播所形成”,大众传播和意识形态已经成为了二位一体的东西。在现代社会,脱离大众传播的意识形态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大众传播的发展大大拓展了意识形态在现代社会中运作的范围,因为它使象征形式(即具有相应内涵的传播媒介的文本:报纸的消息、电视节目、杂志上的专栏文章等等)能传输到在不同时空内分散的、广大的受众。如果意识形态插上传媒的翅膀,它的传播力和渗透力都将获得飞速提升。“只有随着大众传播印刷媒介的发展,意识形态现象才能涌现为群众现象,因为在此以前象征形式的流通限于特定的地点或具体阶层或人群。电子媒体的出现,特别是电视的出现,进一步强调了意识形态现象群众性和群众潜力。”

第三,必须反对一种简单化的意识形态分析的倾向,不能只通过分析传媒机构的组织特性或传媒信息的特点来分析大众传播的意识形态性质,传媒信息也必须联系其接收人群使用时的具体背景和过程加以分析。这一点对于正确解读意识形态的作用非常重要。它意味着意识形态的传播不是一个单向的灌输过程,而是一个双向的互动交流的过程。在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尤其如此,因为这些地区的人所受的教育程度高,精神世界的丰富决定了他们意识形态的状态往往是多重意识形态的综合,而不是单一的支配性的意识形态,因此当他们接触某一种意识形态思想灌输的时候,会有其他意识形态体系作为参照而对这一意识形态进行相应的重新理解。一个经济越发达、文化越丰厚、政治体制越是民主的国家,它的意识形态控制将越难,而意识形态的传播者愈发要具体地考虑受众的特性予以针对性的传播,方能达到良好的传播效果。

第四,因为意识形态的状况是复杂的,所以我们不能把单独的大众传媒等同于意识形态,尽管它们有可能就是意识形态。我们要结合媒介的背景、传播的通路等诸多元素予以具体考察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9]。不同媒介所表达的意识形态是不一样的。以我国一些报纸为例,《人民日报》作为中国共产党的耳目喉舌,传递的是主流意识形态;《光明日报》和《文艺报》作为知识分子阶层的媒介,传递的是知识精英阶层的意识形态;而《精品购物指南》、《申江服务导报》传达的是属于大众文化的消费意识形态。

在此基础上,结合电视的传播特性,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作为一种大众传媒,而且是一种优势特别突出的大众传媒,电视无疑将成为意识形态传播的重要工具,而电视媒介本身也有可能形成一种所谓的电视意识形态。

2.电视成为意识形态的途径

那么,电视意识形态究竟是什么呢?它和其他的大众传媒,如广播、报纸等所形成的意识形态有什么不同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捷克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一部作品《不朽》开始谈起。在《不朽》的第三部分“斗争”中,昆德拉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imagologie,它由图像(image)和观念、学(ology)合并而成,直译为意象学,笔者认为翻译成“意象形态”更有意味。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或许可以揭示电视意识形态的奥秘,即电视的意识形态是通过一种“意象”来完成的。

我们先来看看昆德拉是如何界定这个词的:“意象学(imagologie)!……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把一些有五花八门名称的现象聚集到同一个屋顶下面来的词了:广告公司、和政治家有来往的议员、画出一辆新车或健身房新设备草图的绘图员、创造时尚的时装设计师、理发师、规定人体准则的意象学的所有分支均从中得到启发的演艺界明星。”[10]上述的这些机构和人的工作行为都可以还原成“制造各种图像信息”,所以他们有塑造“意象形态”的能力。这段话的背后其实蕴含这样一个论断,即随着视觉媒体的发展,一个视觉时代来临了,这个时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图像,人们认知社会的通路不是自己亲身和社会中的诸多元素接触,而是通过各种图像作为中介,电视图像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它影响着人们对周遭现实的认知,进而影响着人们头脑中的思维观念以及精神状态。

关于图像在社会中是如何发挥各种认知作用的,昆德拉作了形象的描述:“意象学比现实更强大,更何况现实已经有很久不再向人们表现以前向我生活在摩拉维亚农村的老祖母所表现的东西了。老祖母的一切知识是从经验中获得的:怎样烘面包,怎样造房子,怎样杀猪,怎样熏制猪肉,怎样缝制鸭绒被,本堂神父和小学教师对世界的看法有何不同;全村人她每天都能遇到,她知道十年之内在该地区发生了多少起谋杀案。她所理解的现实完全在她自己的制度之下,因此,没有人能使她相信,如果家中没有东西可吃,摩拉维亚的农业会繁荣。在巴黎我的同楼邻居,白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和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职工一起工作,随后他回到家里,打开了电视机,收看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新闻报道。节目主持人在评论最近一次民意测验,他说:对大部分法国人来说,法国是欧洲最安全的国家(我刚看过这次民意测验)。我的邻居听了高兴得像发疯了一样,开了一瓶香槟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一天,就在他自己住的那条街上,发生了三起盗窃案和两起谋杀案。”[11]

的确,在大众传播时代,我们已经无法像生活在传统社会中的老祖母那样完全依靠亲身感官的体验去体察周遭的现实世界,而是同“巴黎的邻居”那样,通过媒介的信息间接地完成这一过程。这其实就是当代文化传媒化的一个重要表征。而电视,则是用最直观的影像来完成这一过程的媒介。电视虚构的形象构成了人们认识世界的依据,鲍德里亚对此做过论述:“人们写信给肥皂剧中的角色们,向他们求婚……人们经常会在街头横眉冷对电视剧中的反面角色演员,并且警告他们如果不弃恶从善,他们将来可能招致严重的后果。电视剧中的医生、律师和侦探经常会收到请求建议和帮助的要求……”[12]把电视中虚拟的甚至是假的东西当成真实的东西来认知,是电视文化对人的认识功能的一种“馈赠”。

在此,我们接触到电视文化理论的一个核心命题,即电视信息的“似真性”导致观众将电视信息完全等同于现实世界的真实,他们会相信这些画面真的存在,进而也就会相信这些画面背后所蕴含的思想内涵,这样一来,电视的“意象形态”的传播目的就达到了。由此可见,意识形态归根结底是人们头脑中的一种思想价值观念,而社会中的统治阶层总是会力图对这种价值观念进行相应的引导,因为一旦人们头脑中的意识形态被引导以后,他们就会作出相应的价值判断,进而作出符合统治阶层意愿的行为。我们可以通过对一部颇具寓言意味的德国电影——《再见列宁》的分析来探讨这一命题。

《再见列宁》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前民主德国青年阿列克斯小时候,父亲逃往了敌对国——联邦德国,母亲因此深受打击,于是将自己所有的热情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当中,成为一个忠诚而积极的社会主义活动家。1989年东欧剧变,母亲亲眼看见参加游行的阿列克斯被警察抓走,心脏病突发而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8个月后当她醒来的时候,柏林墙早已倒塌,她身处一个正在发生的社会剧变之中——东德已经不存在了,社会主义也就此不存在了,但自己却浑然不觉。医生说她的心脏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否则就有生命危险。这种社会变迁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为了保护母亲脆弱的心脏,阿列克斯决定让民主德国在自己的家里继续存在。他在自己家里营造了一个社会主义德国的景观,所有的家具都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食品也都是过去的社会主义的老牌子,尽管是阿列克斯用旧的食品瓶子装进了资本主义食品。最重要的是母亲要看电视,通过电视新闻报道,母亲才能真正深信社会主义还在继续。因此,阿列克斯必须维持早已停播的东德新闻。于是,他和一个早就想当自由电影导演的朋友,利用过去的电视镜头编纂了大量的虚假的东德电视新闻,以此让母亲相信社会主义德国形势一片大好。在母亲眼里,原本是东德居民逃往西德的电视画面被解释成资本主义德国的公民投奔社会主义——反正都是德国人在爬过柏林墙逃跑,说他们是东德人也可以,西德人也可以;本来是资本主义美国的可口可乐进入了东德,却被解释成社会主义可口可乐公司的巨大实力;德国统一后,原联邦德国的公民的正常迁徙被解释成西德经济衰败,社会保障丧失,人们生存困难而往社会主义逃避……阿列克斯的母亲在儿子精心营造的电视谎言中深信着社会主义德国的伟大胜利。直到临终前夕,阿列克斯的女友终于告诉了她真相。此刻,她再看着儿子精心为她一个人制作的已经不存在的民主德国电视新闻,心中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对社会主义德国的爱,只剩下母子之间的柔情,而柔情背后是这个母亲曾经感受到的那种精彩的、貌似真实的意识形态的欺骗。

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可以分析出电视和意识形态之间的重要关系。片中的母亲是一位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她的头脑中充斥的是前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所以,她能够轻易地被儿子所编造出来的电视画面和解说所欺骗。而儿子,一方面利用了母亲的这种心态,另一方面更是利用了电视和意识形态结合的魅力。因为一旦意识形态进入电视,它就会必然被抽象成一批视觉符号,而这种符号是可以脱离真实的世界而存在的。比如在影片最后,民主德国总理昂纳克下台,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终结,但为了不刺激母亲,阿列克斯虚构了这样的历史事件:昂纳克把政权交给了第一个飞上太空的德国宇航员。为了表明这个宇航员的总理身份,他们在一家图书馆里拍摄了这个宇航员身穿制服作就职演讲的画面,配上画外音的阐释和解说,一个虚构的社会主义权力交接的故事就这么完成了。更重要的是,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依附在这些画面背后被潜移默化地传输了。

所以,有了电影和电视以后,意识形态就可以被影像化了,这就是昆德拉所谓的“意象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的传达是完全依赖影像的,并且具有影像传播的一切优势,直观感性,可以直接诉诸人们的内心感觉,而且由于图像可以脱离真实社会而独立存在,因此,依附在图像背后的意识形态就有了被操纵和控制甚至是指鹿为马的可能。由此可见,我们可以利用电视技术来创造各种各样的我们需要的影像,如果是脱离客观的现实世界单纯制造的话,那么,这些影像就是“仿像”;进一步,我们可以通过赋予各种形象意义,对故事情节进行相应的情感渲染,或者干脆对“仿像”所表达的事情用画外音解说的语言给予直接的价值判断,以此影响人们头脑中的价值判断和思想情感,最终达到引导意识形态的目的。电视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不同的节目体现出对意识形态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