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段 正月里的宿庙
正月里去宿庙 [ 72] 的时节,天气非常寒冷,老像要下雪、结冰的样子,那就很是有意思。 若是看去像要下雨的天气, 那很不行了。
到初濑什么地方 [ 73] 去宿庙,等着给收拾房间,将车子拉了靠近栈桥 [ 74] 停着,看见有只系着衣带 [ 75] 的年轻法师们, 穿了高屐 [ 76],毫不小心地在这桥上升降着,嘴里念着一节没有一定的经文,或是拉长了调子,唱着《俱舍论》的偈颂 [ 77], 这也与场所相适合,很有意思。 若是我自己走上去,便觉得非常危险,要靠着边走,手扶着栏杆才行,他们却当作板铺的平地似的走着,也是有意思的事。法师走来说道:
“房间已经预备好了,请过去吧。”把室内便鞋拿了来, 叫我们下去。 来参拜的人里边,有人把衣裾褰得高高的 [ 78], 也有穿着下裳和唐衣 [ 79],特别装饰了来的。 都是穿着深履或者半靴 [ 80],在廊下蹑足拖了脚步走着,觉得和在宫里一样, 也是很有意思的。 在内外都许可出入的少年男子,以及家里的人,跟着走来随时指点着说:
“这里有点儿洼下。 那儿是高一点。”不知道是什么人, 一直在靠近贵人走着,或是追过先头去,家人们便制住他说:
“且慢慢地,这是贵人在那里,不要胡乱地走在里边。” 有人或者听了稍为退后一点,或者也不理会,径自走着,只顾自己早点到佛的面前去。 走到房间里去的时候,这要走过许多人并排坐着的地方,实在很是讨厌,可是经过佛龛 [ 81] 的前面,张望见的情形却很是尊贵难得,发起信心,心想为什么好几个月不早点来参拜的呢。
佛前点着的灯,并不是寺里的长明灯,乃是另外有人奉献佛前的,明晃晃地点着显得有点可怕。 佛像 [ 82] 本身辉煌地照耀着,很是可尊。 法师们手里都捧着愿文 [ 83],交代地升上了高座,宣读那誓愿的声音,使得全堂都为震动。 这是谁的愿文也不能够分别出来,只听得法师们尽力提高嗓子的声音, 清楚地说道:
“谨以供养千灯之特志,为谁某 [ 84] 祈求冥福。”自己整理了挂带 [ 85],正在礼拜,执事的法师说道:
“我在这里。 这个你请用吧。”便折了一枝蜜香 [ 86] 送过去,很是稀有可贵,也是很有意思的。
从结界方面有法师走近前来,说道:
“你的愿文已经对佛前好好地说了。 现在寺里宿几天呢?”又告诉道:
“这样这样的人正在宿庙哩。”去了之后,随即拿了火盆和水果等来,又将冰桶里装了洗脸水,和没有把手的木盆,都借给了我。 又复说道:
“同来的人,请到那边的房里去休息吧。”法师大声地吩咐了,同来的人便交替着到那边去了。 听着诵经时候打着的钟声,心想这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觉得这很可感谢。 在间壁的房间里住着一个男人,人品也很上等,很是沉静地在礼拜着。 看他的举止大抵是很有思想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似乎很有心事的样子,夜里也不睡觉,只是做着功课,实在令人感动。 停止礼拜的期间,就是读经也放低了声音,叫人家不会听见,这也是很难得的,心想便是高声读经也好吧。 而且就是哭泣在擤鼻涕,也并不是特别难听,只是偷偷在擤着。这是想着什么事情呢?有怎么样的心愿,心想要给他满足才好呢。
以前曾经来宿庙住过几天,昼间似乎稍为得到安闲。 同来的男子们以及童女等,都到法师那边的宿舍去了。 正在独自觉得无聊的时候,忽然听见在旁边有海螺 [ 87] 很响地吹了起来,不觉出了一惊。 有一个男子,把漂亮的立封书简 [ 88] 叫一个用人拿着,放下了若干诵经的布施的东西。 叫那堂童子 [ 89] 的呼声,在大殿内引起回响,很是热闹。 钟声更是响了,心想这祈祷是从哪里来的呢。 留心听着的时候,只听得说出了高贵的地方的名字来,说道:
“但愿平安生产!”加以祈祷 [ 90]。 我就也很挂念,不晓得那位生产怎么样呢,也想代为祈念似的。 但是那种情形, 却是在平时才是如此。 若是在正月里,那时来的只是那些想升官晋爵的人,扰攘着不断地前来参拜,真是连什么做功课也不能够了。
到晚才来参拜的,那大概是宿庙来的人吧。 那些沙弥们把看去拿不动的高大屏风,很自在地搬动着,又将炕席“咚” 地放下,房间就立刻成功了,再在结界的所在“沙沙”地挂起帘子来,觉得很是痛快的样子,做惯了的事情便很觉得容易。衣裳 的有许多人从房间里下来,一个年老的女人,人品生得并不卑微,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那个房间不大安心。 请你小心火吧。”有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很可爱的却又很摆架子似的,高声叫那跟着的家人, 吩咐什么事情,那样子是很有意思的。 还有,大约三岁的婴儿,睡迷糊了,咳嗽起来,也是很可爱的。 那小儿忽然叫起乳母的名字或是母亲来,那一家是谁呀?觉得很想知道。 在这一夜里,法师们用了很大的声音,叫嚷念经,没有能够睡觉。 到得后半夜,读经已经完了,在稍为有点睡着的耳朵里, 听见念着寺里本尊经文 [ 91],声音特别很是猛烈。 这虽然并不怎么稀有可贵,但是忽然觉醒,心想这是法师修行者在那里读经呢,也觉得很有感触的。
还有在夜里并不宿庙,只是白天在房间里,有身份相当的人做着功课,穿着笔挺的蓝灰色的缚脚裤,衬了许多白的内衣,带着穿得很讲究的一个男儿,看去当是他的儿子,还有书童,和许多家人,围住了在那里,也是很有意思的。 说是房间,只是周围站着屏风,做个样子罢了,在里边叩头礼拜。不曾见过面,这是谁呢?心里很想知道。 要是知道的人,那么他也来在这里,也是有意思的事。 那些年轻的男人们,总是喜欢在女人的房间左右徘徊,对于佛爷的方面看也不看,叫出别当 [ 92] 来,很热闹地说着闲话,走了出去,但是这也似乎不是轻薄子弟的样子。
二月晦日或三月朔日,在花事 [ 93] 正盛的时节,前去宿庙,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两三个俊秀的男子,似乎是微行的模样,穿着樱花或青柳的袄子 [ 94],扎着的缚脚裤,看去很是漂亮。 服色相称的从人们,拿着装饰得很是美丽的饭袋 [ 95], 还有小舍人童 [ 96] 等人,在红梅和嫩绿的狩衣之外,穿着种种颜色的内衣,杂乱地印刷着花样的裤,折了花随侍着,又带了家将似的瘦长的人,打着寺前的金鼓 [ 97],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这里边一定有人是知道的,但是我也在这里,那边又怎么会知道呢?照这样走了过去,实在觉得不能满意。 心想怎么能够把我在这里的情形,给他一看才好呢。 这样说,也是有意思的。
这样子是去宿庙,或是到平常不去的地方,只带了自己使用的那些人,便是去了也没有意思。 总是要有身份相等、兴趣相同、可以共谈种种有趣的事情的人,一两个人同去才好,能够人数多自然更好了。 在那使用的人中间,多少也有懂事的人,但是平常看惯了,所以不觉得什么有意思了。 那男人们大约也是这样想吧,所以特地去找寻友人,叫了同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