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器时代之孔见

二、石器时代之孔见

石器时代,石和玉不分家。造型粗陋的早期玉雕,是极简风格的参考资料。

最初期的石器是随机捡用,用来砍砸和投掷。通过砸、磨两道工序造成锋利的“刀刃”是一个进步,用于刮削、切肉。绑在木棍上,成了梭枪之类的“武器”。多为光素片状造型,无纹饰,外形不规整,厚薄不均匀,初加工的解玉痕迹,显得粗狂。这可以理解为“器”的滥觞。

正如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说:“一切原始艺术最突出的特点,是它们那生气勃勃的活力。这是人民对生活的直接感受的再现。”

石器时代“是‘玉’概念的表现与器物的结合,以玉为器,以器言玉,美玉之器多为神器,为崇拜物,为巫者法器,为权力象征物,为图腾表象,为财产、财富的凝结,与此同时,‘玉’也具备了相应的功能。[2]

原始玉石制品中已具备了钻孔技术,这是技术革命。

孔洞通过磨蚀造成的浅窝和凹槽使得古朴石器透出深迥的意味。

清·光绪年间的刻字“玊洞”

“孔洞”虽小却不空洞。

“孔洞”的话题只好折回谈。得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有个现成的故事,要从1975年2月4日讲起。那天,一场地震发生在辽宁省海城、营口地区。同时震动了南海城河河畔的孤山镇孤山村的小孤山对面的“仙人洞”,山石剥落,洞口上方露出一块汉白玉碑。看了碑文才知道百姓口中的“仙人洞”原来早有名称,叫“玊洞”,清代光绪年间题刻的。难道与玉有关?

赶到仙人洞的不是仙人,而是考古队。抢救的是比仙人更实在的石核、石片、单刃、双刃、圆刃、刮削器……有近万件的石制品。材质是脉石英石、闪长岩石,其中一件竟然是岫岩玉。于是玉文化史和岫岩玉的历史只好提前到距今至少10000年。然而这还不是本章节的重点。重点在“玊洞”的“玊”字上的那个“点”。

“玊”音同“素”,不是常用字,但很值得研究。《说文解字》注释为:“朽玉,有疵点的玉石。”不一定准确。倒是《集韵》释为“琢玉的人”,像是引申义。或许原义是在玉石上打孔。“孔”,这个字耐人寻味。其本义众说纷纭,各有道理。由洞穴,窟窿引申为门道。引申为通达,空阔,深远。这和雕刻的镂空不就是异质同构吗?

也许无须在乎什么“重点”。“玉”字本来也没有点,远古的一串饰品,掐头去尾,竟然和“王”字一样,这似乎抢了后世帝王的风头。人间帝王的自我美化,自然要极尽完美,自己称“王”称帝,绝不能留任何瑕疵。弄一两点瑕疵给玉吧,反正石不能言。有趣的是,即便这样,“玉”还是比人间至尊的王来得高贵。历代的王都不在了,玉还在,在眼中,也在心中。“王”如似锦的繁花,随秋风而去,“风言风语”弥漫着酒气的谈资,成为除夕夜里最后一餐的围炉夜话。

所以只能说玉。

说“玉”,无论从哪一点开始,都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在后世的造型艺术、建筑艺术中运用发挥玄妙的作用。先说打孔,也叫钻眼,“孔”在器物上最引人注意,对“孔”的研究,这是视觉空间的革命。“孔洞”是视觉的“黑洞”,只有穿过艺术的黑洞,才明白艺术的多维度宇宙。“孔洞”也是空间的“受精卵”前奏,产生另一个空间的可能。“孔”的近义词是“窍”,通达即开窍。钻入实体,分解微观世界,才能渗透源于虚空的本性。

虚空,不是用来看的。肉眼所及惟有图像化的老物件。玉雕老物件是玉文化的凭证。一般都先想到“红山文化”中被唤作“玉猪龙”的那一个小圈圈。

(一)红山文化

提及红山文化,脑海里就显出“玉猪龙”的形像。或许与猪,与龙没有关系。

根据考古资料显示,东北地区自古以来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并且具有相当高的文明水平。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这里的居民就具有很高的鉴定石料和制造石器的技术。这是广义上的玉质材料,当地居民普遍使用如玛瑙、蛇纹石等材料,制成日用工具及装饰品,佩戴玉石饰品已经成为当时的习俗,可谓中国古代玉文明的篇章由此翻开。

红山文化,大约距今五六千年前,以辽河流域中支流西拉沐沦河、老哈河、大凌河为中心,北起内蒙古中南部地区,南及河北北部,东至辽宁西部,辽河流域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大凌河上游。玉器有猪龙形、玉鸟、玉龟、箍形器等。尤其辽宁省凌源市牛河梁出土的玉猪龙,又称“玉兽形”,留下难以破解的神秘信息。内蒙古赤峰红山出土的大型碧玉C型龙,造型简约,动感优美,两者都成为“红山文化”的标签。红山文化的玉器大体上以圆的造型为视觉印象。雕刻较精,简约厚朴,体现了早期玉器制作的最高水平。

东北先民制作玉器祭天、敬神。与其所处地理象位置及星象有关。

辽河一带与岫岩玉同一矿脉出来的析木玉,原生矿料在河流搬运被带入海城河流域,在不同地段河床中接受洗礼。流经析木镇、孤山镇、马风镇,表面沁入皮色,形成了独特的析木玉,也叫析木河磨玉。

析木料质地细腻温润,以青绿色为主色调,因此有“析木绿”的美名。五行中木为青色,主东方。析木的析,当地音念“sī”。析木是十二星次之一。十二时辰中为寅时,此时天就要亮了。古人最早看到的是“日出东方”。至今当地的“大石棚”遗址,及鞍山一带的史前石刻,都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好奇与探索。

(二)良渚文化

良渚文化时期玉器造型种类相当丰富,且体量大,最为引人注目是大琮。《周礼·考工记·玉人》所释:“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良渚玉琮的造型尤为特出,方柱形,中贯圆孔,外饰细纹精美。玉琮位列中国传统的玉礼器“六器”之二。《周礼》中记载,玉琮是祭地的礼器。

良渚文化玉器“为迄今所知新石器时代玉琮中形式最全、工艺最精湛的作品。此外玉串饰组合也很丰富,造型新颖别致。一般由玉管串成,玉璜为坠,上饰神徽图案,显然是高等级的装饰品,其主人应是氏族的首领或贵族,还有一种奇特的玉冠状器,形似神人纹头上的羽冠,下端有榫和穿孔,有的饰神人纹,也应属于图腾或宗教意义的礼器。”[2]除了玉琮之外还有三叉形器、冠形器、锥形器、璜等。良渚玉器的形制、纹饰有何用途?怎么用?已无从考证。

所有的造型形成,都有一个共同规律,即在玉石材料上有意识地凹凸体现。玉雕成像都是凹凸痕迹在光影作用下的反射。雕琢就是在玉石材料上有意识地凹凸体现。这是上天赋予玉雕师一个特殊能力。长期练出来的灵敏触觉就是手感。手感经验通过痕迹可以解读玉雕所有造型,无论纹饰,还是形体。手感经验是解读材质语言和玉雕意境的钥匙。

“神人兽面像”是良渚玉器的主要纹样。良渚文化中的玉器,造型严谨,兽面纹饰森严,阴刻线条直立。压地浮雕和减地浮雕的技艺在良渚玉器纹饰中演绎得深入浅出,透出细密而静穆的远古气息。可以推断当时的琢玉的砣轮片相当薄,雕琢设备运转非常稳定,琢玉工人操作技艺极为精湛。扪循琢玉的痕迹,古今手感在此相印,古今心境在此相通。此时,不用语言,不用文字,不用联想,不用推断。

玉琮是良渚文化的经典代表。如下图:“白玉。弧边矮方柱体,横截面为圆角方形,有4个凸面,凸面夹角大于90°,器中钻圆孔,每个凸面以转角线为中轴,琢刻神兽纹。相邻的两个凸面之间开竖向直槽,图纹又被2周横向找刻槽分割成上、中、下三节。其中上、下节图案相同,为神人部分。上端饰组弦纹带,其下为双线圈眼,两侧有尖锥形眼角,扁横凸鼻,上刻卷云纹。中间一节为兽面纹,双线圈眼,外侧有浅浮雕的椭四形眼眶,两眼之间是桥形凸鼻梁,扁横凸鼻,上刻卷云纹。此琼上节和中节刻纹可组成一组完整的神兽图纹。”[3]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良渚玉器是很关键的。不过,当走进良渚博物馆时,忽然觉得,不思不想地看收获更大。无论什么样的信息传递,都需要没有任何杂念的通道,何况时隔旷古的神器。遐想都是随后的思维拓展及主观编辑。新中国成立前玉工的琢玉机,还只是脚踏的。古代技艺的精湛超出我们理解程度,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手的经验。触觉是人和物交流的重要环节。技艺沿着琢痕传承,手感与物契合,思维与自然谐和。由此滋养出来对玉文化诚心、信心、文心。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瑶山.文物出版社.2003.第193页

《玉琮》

(三)异彩纷呈的石器时代

人类历史的4000年前,是“玉雕”春耕时节,远古先达在地球各处,播下了“玉雕”的种子,种子还没“玉化”,还是“石”,那个时代被史学家命名为“石器时代”。

种子在地球各地生根,却在中国这块土地长出大树。等到收获的时候,已经在大约4000年到6000年之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收到的是石文化和玉文化。石文化是中国的赏石文化,玉文化分化出玉雕。到今日各自成立学科——观赏石学和玉雕学。

当东北先民创造被后世称作“红山文化”的同时,全国各地的古人类生活区都相继使用玉石。西部有齐家文化,南方安徽的“凌家滩文化”“薛家岗文化”。

与红山文化差不多时期的凌家滩文化(距今5500-5300年),出土玉龟甲、玉龙、玉人、玉璜、玉鸟、玉斧、玉钺等600多件玉器。造型朴拙体现了区域的特点,切痕相对粗糙,可见当时砣轮的稳定性和把握工具的艰辛。玉龟的钻孔和玉版的刻纹,留下无数猜想和解读,至今仍然没有统一的说法。如果只是从表面形式去参考,恐怕不是当代玉雕应该具备的能力。

从良渚玉器到齐家文化的玉器,典雅的审美一下子掉进了土里。“土”气,是齐家文化的玉器气息,都是在大地上使用过的玉质工具。出土的长条形穿孔玉刀、条形的玉铲、斧、锛、凿形如纺轮的玉器,都被用过。细细品,倒是品出先民生存的勤劳和积极,智慧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齐家文化时期出土的石器玉器,材料有透闪石、绿松石饰品。可以说是简陋的,表面雕刻很少,多为光素,打磨较粗,砣轮碾出的线条短促,极少雕花之类纹饰。形式多样的玉斧、玉璧和扇面形玉璜是其典型特色,其中联璜玉璧,以三块黄连成一块璧。每块璜的两端都钻有孔。玉琮的装饰效果已经淡化。

按儒家“文质彬彬”的标准,就是“史”。野性美,有很多人追求,却未必淳朴。一追求就不纯了,这是我们玉雕手艺人所体会的。

玉工的本质就像齐家文化,玉工的特质像红山文化,玉工的文质像良渚文化。

《玉斧》齐家文化[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