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隐喻构建《红楼梦》对象语境

二、典故隐喻构建《红楼梦》对象语境

除此之外,“红楼”对象语境还通过借鉴一系列的典故,将典故的深意寓于人物的姓名之中,用典化名,引发丰富的联想。例如:贾府四位小姐的名字均来自唐诗名句,“展礼肆乐,协比元春”(贾元春),“迎春且薄妆”(贾迎春),“一枝两枝梅探春”(贾探春),“长安豪华惜春残”(贾惜春);不仅如此,红学界历来还众口一词地认为,这四位年轻女孩的名字合在一起“元、迎、探、惜”应和着“原应叹息”的深意,映射“红楼”世界里众多女儿的命运悲惨得让人扼腕叹息。无独有偶,贾宝玉的贴身侍女花袭人的命名更有一番画意诗情,这在小说中也是直接点明了的,出自陆游《村居书喜》一诗中的“花气袭人知骤暖”之句。原诗是这样的:“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扣柴荆。” 曹雪芹对袭人这样一位婢女角色的命名尚且有如此用意,更别说小说中唱主角的其他人物了。又如:贾宝玉之名见于唐代诗人岑参《送张子尉南海》“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句;林黛玉之名见于《题画诗》中“连光林黛结深翠”句,取义于晏幾道《虞美人》词“楼中翠黛含春怨,闲倚阑干见。远弹双泪惜香红,暗恨玉颜光景,与花同”;薛宝钗之名取于李商隐的《残花》,借“香菱”之语点明“残花啼露莫留春,尖发谁非怨别人。若但掩关劳独梦,宝钗何日不生尘”;史湘云之名取自唐代张籍的《楚妃叹》“湘云妆起江沉沉”……当我们为曹雪芹深厚的文学功力啧啧称赞之余,也不得不佩服他在小说创作中的“处心积虑”,将人物命名融合在了小说人物刻画与主题渲染之中,一切如行云流水,亲切、自然,却又令人回味无穷。“《红楼梦》人物的命名,是中国人名艺术的再现。它既遵守中国人命名的规范,同时又有曹雪芹艺术创作上的需要,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19]

曹雪芹独具匠心的隐喻命名艺术,不仅体现在他给人物所取之名中,还体现在众多人物的号中。在梦幻的太虚幻境里给仙人取号;在现实的贾府给凡人取号,作者充分利用每一个隐喻命名《红楼梦》中的每个角色。在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的道号,顾名思义,蕴含着警示训诫的深层含义。她与宝玉的相逢绝非偶然,而是受了宁、荣二公之托,对宝玉“规引入正、警其痴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四位仙姑,别号依次为“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四位仙姑道号不一,她们的命名暗含着宝玉在人生情感经历中的四段心路历程[20],这样的隐喻解读也是合情合理、别有新意的。而在贾府里,不仅“佛爷/大菩萨”(李纨)、“二木头”(贾迎春)、“玫瑰花/镇山太岁”(贾探春)、“巡海夜叉”(王熙凤)、“多病西施”(林黛玉)这些主要角色有别号,而且还有无名小辈有“多浑虫”(多姑娘)这些戏称。各个称号都紧紧抓住对角色的性格认知的隐喻化分析,生动地刻画了每个人物身上的性格特点,让读者掩卷若有所思时,感到人物栩栩就在眼前一样真切。在堪比世外桃源的大观园里,更有“怡红公子”“潇湘妃子”“蘅芜君”“枕霞旧友”“蕉下客”和“稻香老农”,人名与地名紧密关联,产生丰富的隐喻认知联系,众多角色吟诗谱词,好一番热闹景象。

如果说这些号、戏称是借小说人物之口(如凤姐、奴才兴儿等)赋予特殊称谓的话,那么在小说的章回题目中,作者则明确地给众多人物匹配了评价性的别称,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评判性的称呼是识别人物的标签,例如:贤袭人、俏平儿、痴女儿(小红)、情哥哥(宝玉)、冷二郎(柳湘莲)、勇晴雯、敏探春、时(贤)宝钗、慧紫鹃、慈姨妈、呆香菱、憨湘云、幽淑女(黛玉)、浪荡子(贾琏)、情小妹(尤三姐)、苦尤娘(尤二姐)、酸凤姐、痴丫头(傻大姐)、懦小姐(迎春)、呆霸王(薛蟠)、醉金刚(倪二)等。人物的性格特征以及各个人物在故事中的行为表现均在作者隐喻化了的这一个字的别称上被写活了。这样的别称命名实属画龙点睛之笔,充分寄寓了作者对人物基本的价值认知和判断,作者通过这一个字的形容也将这种认知判断传递给了读者,帮助读者建立自己的爱憎褒贬。“小说主要人物的命名就这样以其符号的隐喻意味与有关人物的形象造型、性格特征、人生命运等等的展示互相照应,相得益彰。”[21]

谐音、用典其实还未能完全表达曹氏命名的伟大艺术,而正是取号、取别称这样的命名策略将隐喻的命名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首先,在三个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空间语境中,分别有不同的命名性隐喻依托于语境而存在,通过这样的命名,不管是太虚幻境、贾府还是大观园都变得更加有血有肉,而不仅仅是一组组空洞的地点名词而已。其次,各类不同别号的命名不仅寄寓了作者对人物褒贬不一的评价、爱憎有别的态度,而且各式人名隐喻涉及《红楼梦》的作品主题、人物形象、写作风格与审美情趣等文学要素,而这些正是各色人名隐喻赖以生存的基础,也是他们发生与存在的价值。人名隐喻所营造的“对象语境”贯穿整部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名就是《红楼梦》一书全部的故事,也是《红楼梦》的主题隐喻。时间也好,空间也罢,原本都是空洞的,正是人的行为让其变得生机勃勃。胡文彬曾对《红楼梦》人物命名艺术有过这样一段中肯的论述:“《红楼梦》人物名、字、号,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折光。而《红楼梦》中再现中国人的姓名、字号的格局、模式、方法,充分反映了中国古代优秀作家对姓名之学的审美意识和审美趋向。曹雪芹通过《红楼梦》人物命名取号,选姓定字,为小说人物涂上了艳丽夺目的色彩,成为全书艺术构思时不可缺少的艺术细胞。这些人物形象的命名不仅是一种‘符号’,而且还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