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旅程”(LIFE IS A JOURNEY)的结构隐喻
对于生命的认识,《红楼梦》中的描述并不多见。唯在小说第七十六回中,湘云和黛玉在中秋月色下于凹晶溪馆联诗时,两位少女对自己生活和命运有着这样一番交谈:
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得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就有许多不遂心的事。”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
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第七十六回)
黛玉将自己和湘云比况“旅居客寄之人”,透露出她对人生最基本的看法,自己犹如“旅客”“过客”,贾府和大观园终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而自己的生命犹如短暂的旅程,离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中秋佳节是中国人除春节以外的另一个重要传统节日,强调的是阖家团圆,是共享天伦、庆祝收成的美好时节,而在中秋月圆之时,黛玉的心情却如荒野中孤寂的灵魂,找不到任何归宿感、依托感,一语“旅居客寄之人”吐露了这位才思敏捷却又孤高自许的年轻女孩心中多少的哀怨与无奈。
“家”历来是中国礼法社会的基础和根本,个人所有一切的发展与成熟都与其息息相关。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便失去了种种基础和根本,从根本上被剥夺了发展的权利和可能,也从本质上注定了悲剧的命运。“失去家的林黛玉,虽然在贾府里找到了一块栖身之处,但是私有社会制度把人与人之间所造成的种种界限、种种观念及其他许多精神上的障碍,并没有在她的心里消除。”[17]黛玉在《红楼梦》中经常流露出这种悲观、无奈的情绪:“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第三十二回)“惟有林黛玉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第六十七回)“生命是旅程”(LIFE IS A JOURNEY)的结构隐喻解释了黛玉寄人篱下的酸楚,并非客观反映生活本真,而是沉重地塑造了黛玉悲观的心理特征和人生价值取向,揭示了黛玉悲剧性短暂人生的最根本原因。比起略显豪放不羁的湘云来,此话也只能出自黛玉之口,这是她精神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