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相和解和平心理模式的启示
在缺少起诉和审判所有过去侵权案件的人力和财力的情况下,以真相换取宽恕,是南非人民在权衡伸张正义与维持社会和平的辩证关系之后,为摆脱种族隔离和暴力冲突而做出的切实可行的选择(Andrew Rigby,2001)。来自南非的真相委员会调查报告与长期的案例跟踪调查表明,无论是在社会宏观层次,还是在个体微观层次,真相委员会在兼顾公平的前提下,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南非的和解进程(Christina Lillie,Ronnie Janoff-Bulman,2007),也使那些经历过暴力创伤的南非人民减少了种族偏见,更加珍惜和平的美好(AudreyR.Chapman,2007)。“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从成立之初,就获得“流泪委员会”的绰号,无论是受害者,还是作恶者,都在讲述的过程中获得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释放,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完成了由仇恨到宽恕、到和解的心理变化过程。具体说,南非的真相与和解和平心理模式具有几个方面的启示。
1.4.1 真相和解彰显了人类话语权的价值
受害群体的讲述受到真相委员会与作恶者的倾听与尊重,恢复了受害者的社会价值和尊严(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1998),也使受害者恢复了心理健康,获得健康开放的心灵,这不仅体现了现代精神疗法的理念,也彰显了人类话语权需要的重要价值。
1.4.2 真相和解是实现宽恕的开端
社会和平心理建设既是南非政治视域中的宏大命题,又与每个个体的命运密切相关,与每一个人的心灵密切相关。新南非政府在倡导揭示真相的过程,也是实现宽恕的过程,南非人民在和解敌意与仇恨的同时,也获得了未来。那些永远失去了丈夫的女证人,当那些永远失去了儿子的母亲们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即便是对作恶者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能使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复活。她们在向社会、向当局索要“真相”的过程中,认识了正义的力量,在真相对话的过程中,惩罚了恶行,防止新一轮暴力的发生,阻止同样的悲剧不再重演。从这个角度说,真相和解是宽恕的开端,具有黄金般的价值,焕发着熠熠光辉,洞照人民的心灵。
1.4.3 真相和解是唤醒人类良知的手段
在种族隔离制度彻底废除、相对健全的新南非社会制度得以建立的前提下,完善的社会制度已经不是人民追求的主要目标。通过获得真相,使心灵得到宽慰和解脱,让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得到安息,成为南非人们内心深处最强烈的诉求。在某种程度上,那些在恶政之下作恶的人们,也是结构暴力的受害者。在种族隔离恶政之下,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作恶者,哪怕是旁观了恶行,或者躲避旁观恶行,都与恶难脱干系。因此,种族暴力之后,应该如何对待那些直接的作恶者,如何对待那些执行命令或制造恶政的人,是南非政府面临的一个巨大考验。新南非政府选择了宽恕他们,在新的制度下,赋予他们话语权,获得叙述真相的机会,享有做人的尊严。可以说,让每一个人通过真相对话,获得解脱,已经成为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最高精神追求。与那些通过简单的处罚获得正义的和平方式相比,新南非政府的真相和解政策更具有正能量,更具有理性,是与理性与互信的重建,是唤醒人类的良知的有效手段。
1.4.4 真相和解是人性重建的基石
南非新政权的诞生,使包括受害者与作恶者在内的所有社会成员获得了心灵洗礼、恢复尊严的机会。这种“用特赦换真相,用真相换和解”的模式看起来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解方式,也是当事人还原真相的过程,是个体征服自己内心邪恶的魔性,恢复人性的过程。从这个角度说,真相对话使个体获得解脱与新生,获得人性的重建,在本质上,是个体与自己和解的过程。因此,南非真相委员会并不是末日的审判,而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良心重构工程。自1994年以来,真相委员会共听取了包括受害者与作恶者在内的2.1万多名证人的陈述,2003年3月,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将编写的厚厚7卷报告递交给南非总统姆贝基,标志着真相与和解使命的完成。南非人民普遍认为,在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推动下,真相和解和平心理模式不仅改变了南非的历史,让南非人重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国家;真相和解的和平心理模式也抚平了南非人心中的创伤和负罪感,通过和解获得了和谐,通过宽恕获得了国家与民族的未来。
1.4.5 真相和解是建构和平文化的开端
国家新旧政权交替之后,最容易发生的事情是复仇。因此,南非新政府刚成立之际,面临的最大考验是如何防止复仇性的暴力循环发生。新南非政府之所以能短时间内成功地维持了社会稳定局面,很大原因归功于南非社会具有深厚的和平文化底蕴,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南非具有强大的宗教和平力量。宗教和平有利于引导人们认识到以暴易暴、以牙还牙、以血复仇方式将使南非重新陷入动荡局面,这种稳定性的宗教精神使南非政府避免了绝对依靠处罚性的正义的诉求,思考如何将和平、真相、正义、宽容等元素整合为一体,构建完整的和平心理模式,为实现社会和解奠定基础。另一个方面,南非传统文化中具有崇尚宽容与宽恕的精神,引导人们理性地看待自己遭受的苦难,立足未来,注重寻求真相,而不是刻意寻求复仇。因为在过去种族隔离制度下,白人的恶行无须赘言,不少黑人对白人也发生过报复性的暴力事件,很多个体同时扮演了受害者与作恶者的双重角色,在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动荡之后,受害者与作恶者都具有共同的社会身份认同,那就是,他们都是一个时代逝去之后的幸存者。因此,图图大主教曾断言:完全的处罚性正义将使南非付出惨重代价,换取毫无价值的胜利,南非将依然躺在废墟之中,难觅和平曙光。南非的种族隔离是南非人民共同经历的一场梦魇,噩梦之后,提倡宽恕与和解的南非和平文化并非主张人们忘却过去,而是铭记历史。南非的和平心理建构模式注重宽恕,正是宽恕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带领人们走向光明未来。
现在,在南非可以看到有种族隔离纪念馆、博物馆,让人们进一步铭记过去的历史,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一个国家如果不能正视自己历史上的黑暗,就永远看不到和解的曙光,做不到真正的宽容。曼德拉的和解和团结理念给非洲这个种族与部族矛盾不断的大陆带来了希望,对结束非洲大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政治暴力循环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