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自私的财富追求:现代“美国梦”和平心理解析
美国在独立之初,缺少传统,缺少历史,缺少现成制度,这种充分自由的空间使美国发展了彻底的现代性,无止境的进步和发展、个人的自由和成功以及保护个人自由和财富的政治,构成了美国式的充分而又纯粹的现代性。这是美国人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发展出来的美国式的西方文化,从而使西方文化衍变成了欧洲文化和美国文化。美国是由多种多样的人群组成的,来自五湖四海,因此,“美国梦”就像是一个性格非常复杂富于变化的人,很难恰如其分地用典型的特征来形容“美国梦”。从哲学角度看,美国梦的精神原则是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平民主义、实用主义、竞争主义和征服主义,简而言之,就是人人都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个人成功。
美国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美洲殖民地的建立之初。300多年前,为了躲避宗教迫害,一批英国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轮船远渡重洋,来到美洲大陆,寻找新生活。同欧洲相比,美洲没有世袭的封建贵族阶层,也没有众多国家或区域疆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能明显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平等与自由;而且在这片广袤土地上有尚未得到开发的丰富的自然资源,保障了人们能够通过自身的努力开拓,获得充裕的生活条件。在相互尊重、自由平等的基础上,最早的这一批殖民者订立了《五月花号公约》作为公共生活的准则。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追求自由平等权利的理念,13个美洲殖民地联合起来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
美国梦最初提出来是在1931年,美国处于经济大萧条最困难的时候。当时,美国正陷入经济大衰退中,股市崩盘,银行倒闭,劳资矛盾频发,社会冲突异常尖锐。詹姆士·特拉斯洛·亚当斯在其著作《美国史诗》中首次明确提出了美国梦,这一概念随即成为风行美国各个阶层的理想象征,成为许多为个人梦想而奋斗的美国人的精神支柱。正是在这一晦暗迷茫的时代背景下,吉姆·亚当斯在《美国时代》一书中,这样描述了他的“美国梦”:这不是一个关于汽车和高速公路的梦想,这是一个关于社会秩序的构想:“在这个社会里,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能实现上天赋予他的全部内在潜能,而同时也被其他人认可这种自我价值,不因其出生环境和地位而改变。”美国从二战中获得正面体验,美国体会到了光荣与梦想、成功与辉煌、领导与主宰,从而演化为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和竞争策略。美国在二战中获得的正面体验也使美国获得了将现代化生活方式推向顶峰的决心。随着二战后美国在世界超级大国地位的确立,“美国梦” 的提法也被逐渐整合到美国发起的全球魅力攻势中,作为在冷战时与苏联争雄的“软筹码”。冷战胜利后,“美国梦”更是所向披靡,高歌猛进,成为某种意义上的“世界梦”。时至今日,尽管“美国梦”已经开始褪色而且破绽百出,但代表着最大化的个人自由、最先进的物质进步和最丰富尤其是最平等的成功机会的“美国梦”,曾经在很大程度上是全世界共同的梦,目前仍然是有强大影响力的梦。美国梦不仅仅是属于美国人的,而且曾经是世界上许多国家人们心目中的理想生活的象征,即自由平等的权利、物资充裕的经济生活与个人成功的平等机会。
“美国梦”主要是指每个人都拥有不受限制的机遇来追求财富积累。“美国梦”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美国梦”鼓励私有财产的追求。私有财产是追求美国梦过程中通向自由的通行证。财产的增多意味着自主权流动性和独立性的增加。
第二,“美国梦”推崇排他性的财富追求。财富越多,越有地位,越安全。财富是自我与他者的边界,排他性的财富聚敛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或者主要标志。
第三,“美国梦”支持过度性的自主追求。不受限制的消费受到鼓励,占世界不足5%的美国人消费了世界1/3多的资源。如果中国人人都达到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的话,则需要7个现在的地球提供资源。
第四,“美国梦”强调财产利益的增值。美国的诸多方面比如民权、政治权和社会权利等都围绕占有、分配和保护私人财产权利展开。
建立在个体自由与理性基础上的美国梦在很大程度上曾经是全世界共同的梦,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带来了无可比拟的社会进步。但是如果把“美国梦”看作是“人人能够实现梦想”的梦,那么它注定是个不可能之梦(aneverdream),就像彼得潘的梦幻岛(the never-land)一样只是个文学想象。
因为只要坚持个人利益最大化原则,美国梦就不可能是个普遍有效的梦想,因为不存在一个社会空间足以让每个人都获得成功,“人人成功”是所有不可能的事情中最不可能的事情,“美国梦”只能是“某些人”而非“每个人”的梦。“某些人”的好梦对另外某些人或许就是噩梦。“美国梦”本身就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美国梦的深层意义就是一个粉碎他人梦想而成就自己梦想的梦。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美国发展了极其详细的法律,只有极其仔细的法律才能把自由的全部可能性一网打尽,而把自由完全控制在给定的游戏中,这样才能定义“公平的”自由竞争。不过,公平(fair)不等于公正(justice),公平只是良好地定义了游戏的形式,它不可能证明那个公平的游戏是不是一个公正的游戏。
对个体自由与理性的推崇,在瓦解封建专制制度的过程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个体理性地追求被广泛地异化为对财富的追求。对个体选择的尊重反而造成了单一的社会价值观。这样的追求以“平等” 作为出发条件,却以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分化而告终。
美国梦无条件地肯定了个人自由和个人成功,于是,一切妨害个人自由的事或人就都是敌对方,甚至所有与美国不同的社会和文化都被看作是对自由的潜在威胁,尽管那种所谓的威胁完全是捕风捉影。当所有的他者都被先验地定义为不共戴天的敌人,“敌人”就未免太多了,几乎到处都是敌人,以为草木皆兵。“自由的敌人”是美国梦的一个刻骨的意识,它被如此变态地发展,从草木皆兵发展到如果找不到敌人就失去生活的目标和乐趣。“星球大战”等无数美国科幻片可以看作是典型的心理分析材料。科幻世界里的社会和生活是可以任意想象和创作的——这一点很重要,任意想象允许完全想入非非,因此最能够随心所欲地表达出最强烈的欲望和恐惧,即“最想要的”和“最不想要的”,能够把内心状态暴露无遗。我们惊讶地——同时也不出意料地——看到几乎所有的美式科幻片的故事都具有“自由的敌人”这一基本意识。宇宙中的自由公民与邪恶的自由敌人进行艰苦卓绝的战争,最后获得胜利,这就是全部故事。这种畸形发展的敌人意识不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而且与外星人斗,甚至与恐龙或者鬼怪斗。斗字当头的意识表明了美国梦对世界不友善的本质。这是过分夸张自由的必然结果。自由是最容易被伤害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在伤害着某种自由,因为,除了很少的事情,一个人的自由总是难免“侵害”他人的自由,做一种事情的自由总是“剥夺”了做别的事情的自由,这本来是无法避免的客观规律,但如果被错误理解,就会发现什么都是敌人。人类社会的另一个铁的事实是,只有当人们都出让某些自由而且出让足够多的自由,才可能形成合作协调的友好关系,才能在事实上获得更多的好处,而假如夸张自由的绝对性,就不可能发展友善意识。正是由于自由的易伤害性和不合作性,所以夸张自由的梦想必定具有与他者为敌的基本意识。也许在美国看来,世界上许多国家都与美国不合作,事实上是美国与世界不合作。
过敏的敌人意识开始是对自由的敌人的警惕,进一步就表现为对“美国的敌人”的意识。美国把自身看作是个自由的神话和化身,把美国的成功归结于独一无二的美国精神,这样就把美国的存在本身宗教化了,所有与美国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有所不同的其他国家和文化就会仅仅因为“不同”而被认为是“美国的敌人”。可以注意到,许多弱小国家(事实上任何国家)都根本没有能力构成对美国的挑战,但仍然被假定为美国敌人。这样过敏而斩钉截铁的敌人意识表现出与基督教的那种清晰的敌人意识的同构性,那些不相信“美国精神”这一宗教的就都是不共戴天的异教徒(从小布什说漏嘴的“十字军”可以看出这个潜意识)。实际上,把世界中的各种他者故意地识别为敌人正是明确美国精神的重要条件,正是在这样的敌人识别方式中,美国精神才能够被塑造为一个统一的清晰形象,否则美国精神只是美国人的或一致或不一致的各种偏好的模糊组合,就是说,美国在其内部不见得有一致的精神,但在对外部世界的问题上,却有着高度一致的意识。
“美国梦”暗含着政治理论悖论。自由主义往往默认地把保护自由和公平程序几乎看作就是公正,这样会暗含着一个自由的悖论:一切在程序上同样公平的游戏都必须被尊重和承认,否则就是既不承认自由又不承认公平。可是,假如一视同仁地承认各种在程序上同样好的游戏,那么许多事情就都无法进行,而且必定在冲突中严重破坏自由。事实上,自由正是大多数冲突的根源,因此,自由不可以被当成一个社会的第一政治条件,而只能是在一些别的政治条件基础上、并且在某些别的政治目标约束下的特定自由。美国梦过分夸大“自由世界”的好处和绝对性,这样就不仅由于言过其实而不得不言行不一,而且还会因此发展出许多错误的至少是多余的政治目标,特别是以保卫自由为名的过于紧张过敏的扩大化敌人意识。
“美国梦”并不能创造更好的生活,只能带来更昂贵的生活,但昂贵的生活并不等于高质量的生活。美国的现代化生活道路对世界人民来说,是无法承担的负担,美国生活方式已经造成了过度的世界剥削,使世界透支太多。
总之,“美国梦”就是“以最大自由,挣最多的钱”(乐黛云,2007)。“美国梦”追求自身价值的最大实现,这样的梦想的确造就了一个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国家,造就了众多拥有传奇的个人。但这种基于个体自由与理性的梦想却是自私的,在一部分人实现“美国梦”的同时,更多的人只能接受梦想的破灭;而且,这样的梦想不可避免地造成社会普遍追求物质财富的单一价值观,这也正是美国许多社会问题及生态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这样的梦想曾在人类历史进程中起到了巨大的激励作用,却无法成为人们普遍拥有的持久的梦想。
“美国梦”无条件地肯定个人自由和个人成功,因此,任何妨碍个人自由的事或人都是敌对方,甚至与美国不同的社会和文化都是潜在的威胁。美国把国家意识形态甚至“美国”的存在本身发展成一种宗教式的信仰,这几乎是一种新的政治神学。于是美国变成世界中的一个典型梦想,它声称对于本土人民是个自由“乐园”,对于世界上不自由的人民是个“方舟”;对于自由世界是个榜样,对于其他异样的世界则是个战士和拯救者。当美国为自身构造了政治神学,它就把世界划分成代表全部优点的美国和代表全部缺点的“其他地方”,结构上仿佛教徒和异教徒的区别。这样美国就终于把自己塑造成试图统治世界的新帝国,它把美国与“世界其他地方”绝对区分开来,把美国的存在使命化,它在为自己编造拯救世界的政治神学使命的同时也把自己变成世界的敌人。从本质上说,美国梦不是一个为世界准备的和平之梦,而是一个为美国自己谋幸福的梦,是一个将自己从世界分离出去,分裂世界的梦。
要正确和公正地理解美国梦就必须把美国梦在性质上的演变考虑在内。过去的美国梦曾经确实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辉煌奇迹,它有着绝无仅有的能够使梦想成真的运气,真正的天时地利人和条件。正如布尔斯廷在《美国人:开拓的历程》中所描写的那样,在美国开拓和发展初期,无边的土地,无尽的资源,无数的机会,完全“不像欧洲那样,什么地方都挤得满满的”(布尔斯廷,1993)。要努力奋斗,人人都能够成功。这种成功不是靠在竞争中不择手段打垮对手获益,而是与辛勤劳动成正比的正当收获,当然美国人往往忘记印地安人问题。但这种积极的美国本地经验随着疯狂的发展变了质,过度的发展使美国不仅充分开拓了本土,而且还需要开拓整个世界以满足不断发展的欲望,而两次大战的机遇又使美国得到史无前例的成功机会,于是形成了整体美国人民集体剥削世界人民的格局,正是这个格局维持了金碧辉煌甚至金迷纸醉的美国梦神话。美国梦是建立在世界人民的痛苦、贫穷和无前途之上的,所以它不是世界的梦,也不是为了世界的梦。今天人们终于意识到,我们这个有限的世界不仅远远供养不起全球的美国梦,甚至将来还有可能供养不起美国自己的美国梦——如果非要坚持现代的无限发展原则的话(赵汀阳,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