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玉
玉为石之类,故《说文》训玉曰,“石之美,有五德”。我国自有史以来,即知以玉为宝。朝聘以玉,祭祀以玉,服御以玉,甚至含殓亦以玉。窃疑古人之所以贵玉者,为石器时代之遗风。圭璋璧琮之属,必石器之遗制。逮铜器既兴,石器渐废而不用,于是遂成为将礼之具,浸假而以玉代之,物贵而礼愈崇矣。不然,玉多产自西方,非中原所有,圭璋璧琮之器,又不足以致用,奚必以难得之材,制为无用之具乎?
玉器之见于《诗》《书》及《礼经》者,名物孔多,而征之实物,往往不能确定。宋吕氏《考古图》、元朱氏《古玉图》诸书,搜罗不广,考证亦疏。龙大渊《古玉图谱》,尤不足信。清吴大澂作《古玉图考》,始根据经文,详为考订。然舛误之处,仍所不免。尝怪吉金礼器,自宋人辟其榛莽,迄于今日,所发明者已不少。而古玉之学,研求之者较少,著作亦寥若晨星,此何故欤?无他,铜器有文字,往往自载其器名,俾考证家有所凭借,而古玉则多无文字,徒以其花纹色泽供人之赏玩,治礼者亦仅知根据礼图,罕有征及实物者,此古玉名物所以不能得其确说也。今即前人所已证明者略述如次。
圭 《说文》(土部)。“圭,瑞玉也,上圜下方”。《白虎通义》(《珪质》),“圭者上兑”。《庄子》李《注》,“锐上方下曰珪”(《释文》引)。《隶续·碑图》所载柳敏碑阴六玉之圭及武氏祠《祥瑞图》之玄圭,正作锐上方下之形,与班李之说合,而与许说异。吴氏《图考》录圭十有四,中惟谷圭作上锐形,其琬圭则作圜首形,琰圭作斨首形。其余如镇圭、大圭、青圭等皆作方首,吴氏谓即《考工记·玉人》所谓“杼上终葵首”也。若然,则所谓圭者,不必皆上圜或上锐之形,各随其名而异制。汉画所图,特圭之一种耳。
璋 璋为圭之半体,故古人皆以半圭训璋。吴氏《图考》录边璋、牙璋各一。边璋之形制尺寸,合于《考工记·玉人》之文,似无疑义。所谓牙璋者,其旁出之牙,乃在侵削之一面。依沈括之说,牙璋为判合之器,当于合处为牙,牝牡相合则成圭。以之发兵,如后世之铜符。是其牙应在剡出之一面,方合事理。吴氏所录,恐尚非牙璋也。
璧、瑗、环 《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三者之形制相仿,而所以异者,在肉好之区别。《周礼》大宗伯有谷璧蒲璧之文,《礼图》所绘乃作禾稼及蒲草之形。今传世者不见有此制,而有谷实及编蒲二形。吴氏以谷实形者为谷璧,编蒲形者为蒲璧,可以订正旧图之失。《说文》(玉部)解瑗曰,“人君上除陛以相引”,段注“未闻”,爰(
部)援(手部)二字亦皆训引。近人著《释爰》一篇,谓“瑗为大孔璧,可容两手。人君上除陛,防倾跌失容,故君持瑗,臣亦执瑗以牵引之。古瑗、援、爰为一字”。其说是也。吴氏《图考》录二器,孔大边窄,可以援手,知许君“相引”之说为不诬,但不必为人君耳。环之制,在璧与瑗之间,吴氏所录有五器。三者之名,依《尔雅》所释,皆无疑义。其中惟璧有种种瑑饰,余多朴素无文。
琮 《考工记》(玉人)说诸琮形状,并不言有好。而聂崇义《三礼图集注》引崔灵恩《三礼义宗》、潘徽《江都集礼》,皆云有好。聂氏从阮谌郑玄等说,以为八角而无好,故所图如菱花镜形;驵琮且有鼻有组,其形尤肖。乃《隶续·碑图》所抚汉碑阴六玉之琮,或五角,或八角,或十角,皆莫不有好,与崔潘所说合。《说文》(玉部)解琮曰,“似车
”,徐锴曰。“象车
者,谓其状外八角而中圆也”。《白虎通义》(《文质》)曰,“圆中,牙身,方外为琮”(据孙治让《札迻》订)。《释名》(《释车》“
,空也,其中空也。”夫中圆而空,非好而何?吴氏《图考》录琮三十有一,其制并如许说,今俗犹称此类之玉为头,可为许说之证。汉碑只图其口,非正体也。吴氏言琮外刻琢棱如锯齿,刻画深处,可以系组,即玉人驵琮之制,与先后郑注皆合。人以为其形虽四方,而刻文每面分而为二,皆左右并列,舆八方之说亦合。考证精详,足为先儒解此纠纷。然亦赖有许书与实物,足以互证之也。
璜 璜之于璧,犹璋之于圭。自来解经者佥以为半璧曰璜,未见有异说。今传世古玉,有适当璧之半者,有较半璧略朐者,吴氏概定为璜。夫适当璧之半者,合二器则成璧。其略短者非合三器或四器不可。然就其形而合之,其角度又往往不相值。不知所定名称,究属允当否?又其所谓珩者,形制舆璜相仿,第两端皆作钝角为异。珩之与璜,是否以此区别,亦尚宜审定者也。
玦 杜预《左传》(闵二)注云。“玦如环而缺不连”。杨倞《荀子》(《大略》)注,韦昭《国语》(《晋语》)注亦皆云“玦如环而缺”。今传世古玉,形制之类此者极尠,《图考》中收一器,形制与诸说合,一面刻双龙,一面刻朱雀,吴氏定名为玦,是也。
刀剑饰 古有玉具剑,《汉书·匈奴传》注引孟康之说曰:“标、首、镡、卫,尽用玉为之。”前于第三章说古兵时曾辨其名物。标者,剑鞘之末,首者,剑茎之端,镡、卫者,身与茎之间之饰。今传世者标首少,而镡、卫多。镡与卫本即一物,不过中与侧异名。卫本音璏,《说文》(玉部)所谓剑鼻玉是也。吴氏《图考》录璏五,中隆起者即剑鼻,两旁谓之镡,亦谓之剑珥,总名通谓之璏。中有孔,上下通,所以贯剑茎也。至《诗·小雅》(《瞻彼洛矣》)“
琫有珌”,《大雅》(《公刘》)“鞞琫容刀”,则指刀饰。鞸,刀鞘也。琫,上饰。珌,下饰。容刀之珌,犹玉具创之标也。吴氏《图考》所录琫珌二物,恐犹未当,实不敢从其说。
带饰 古之鞶带,男子以革,女子以丝。革带之钩多以铜制,已于第三章服御器中略言之矣。亦间有用玉者,其制与铜钩同,惟多有花纹而无文字。尚有《考古图》等称为璏者,吴氏定为革带之佩,谓玉中有方孔,所以贯带系组于其下,故上下皆微卷向内,与组带相连属。其说是也。《礼记·玉藻》曰,革带博二寸。此玉之方孔,亦约当二寸,谓为贯革带之用,似无疑义。惟即谓为《诗·小雅》(《大东》)“鞙鞙佩璲”之璲,则犹未敢遽信也。又吴氏《图考》所录琫之第一器,疑亦此物,惟方孔,上下无卷而向内之边为异耳。或前为革带之佩,而此为彩带之佩欤?
含玉 古者含敛以玉,故《说文》(玉部)琀训送死口中玉。今传世有玉蝉,往往无孔不能佩,说者谓即送死口中之玉,其说近是。吴氏《图考》所录琥之第二器,实非虎形,盖送死之玉豚也。近年芒洛间所出甚夥,有玉有石,俗谓之夹猪,以其用于腋下,故名。但近年发见乐浪郡墓,玉豚之位置多在手旁,疑殓时握之手中者。吴氏以为《周礼》“山国用虎节”之节,失之远矣。
古玉多无文字,惟汉之刚卯有之,《汉书·王莽传》注引服虔晋灼说其形制及铭文甚详。吴氏《图考》所录有四,文辞与晋说前一铭略同,且多减笔假借之字,几不可识。端方所藏玉刀及汉日晷,汉武孟子男靡婴墓券,皆为古玉文字之仅见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