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石经概述
魏立石经之事,虽不见于《魏志》,而《晋书·卫恒传》及《魏书·江式传》,皆有其记载。《恒传》云:“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恒祖敬侯(觊)写淳《尚书》,后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式传》云载式上表曰:“陈留邯郸淳以《书》教诸皇子,又建《三字石经》于汉碑之西。”是魏《三字石经》为齐王芳正始中所立,信而有征。以其每字具有古文、篆书、隶书三体,世谓之《三体石经》,又谓之《正始石经》。
《汉石经》之立,下距正始,不过六十余午,中经董卓之乱,虽略有残损,魏初已皆修补,且正始所立之二经,《汉石经》已皆有之,何须再立?此关于今文学与古文学问题,前于《汉石经概述》中已略及之。“自后汉以来,民间古文学渐盛,至与官学抗衡。逮魏初复立太学,暨于正始,古文诸经盖已尽立于学官,此事史传虽无明文,然可得而微证”(王国维说)。大学所有之《汉石经》皆今文,故刊古文经以补之。
其所补之经,为《尚书》《春秋》二部,亦表里刻。表为《尚书》,里为《春秋》,与《汉石经》之诸经自为表里者,微有不同。据《汉书·艺文志》及《说文叙》言,《书》与《春秋》皆有孔壁本,是即汉魏间传据之古文。以此二经立诸太学,以应古文学家之要求,实当时必要之举。其所以用三体者,以古文难识、列篆隶二体于其下,以为释文,所谓“以今文读之”是也。
旧说,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有谓石经即淳书者,胡三省已辟其谬。是犹《汉石经》之书丹,世皆归美于蔡邕,同出一辙。其实二经未必为同一人所书,即每字三体,亦未必出自一手,此可由现存字中体验而知者也。
《汉石经》在宋时曾在洛阳出土,而《魏石经》则不闻有所发见。其惟一流传者,则为洛阳苏望摹刻故相王文康家之本,三体合计凡八百十九字。其后胡宗愈刻诸成都西楼者,盖自苏氏本出。今诸本悉已亡佚,仅存其字于《隶续》中,谓之《左传遗字》。清臧氏琳著《经义杂记》,始从其中分出《尚书》残字;孙氏星衍著《魏三体石经残字考》,复以其中《春秋》残字分系诸公;其后王氏国维著《魏石经考》,又详加分析,辨为《尚书·大诰》《吕刑》《文侯之命》六段,《春秋》桓公、庄公、宣公、襄公七段,《春秋左氏》桓公传一段。于是九百年来久失其次之石经遗字,始能循图复按,各通其读,诚一快事。
一八九五年(清光绪二十一年)。洛阳故城龙虎滩出一残石,存字一百有九(三体合计),为《周书·君奭篇》残字,是为《魏石经》之第一次发见。一九二二年冬,洛阳朱圪垱村又发现大碑半截,其碑阳为《周书·无逸》《君奭》三十四行,碑阴为《春秋》僖公文公三十二行;同出者尚有一小石,一面为《周书·多士》,一面为《春秋》文公,存字二百三十。其先出之《君奭》残字,正与大碑衔接。其后又历十余年,《君奭》之最下截,即大碑之左下角出土,上有第廾一三字,碑阴则为第八二字。字大二寸余,刻工草率,盖刻工记碑次第之符号,故其所在地,适当碑之最下层,陷入碑趺处。盖每行行二十格,每格直书三体,距末格下约三寸处,画一平行横线,当系碑趺之高度。此线以下陷入碑趺,即有文字,亦不可得见。
《魏石经》之碑数,戴廷之《西征记》以为三十五碑,《洛阳伽蓝记》以为二十五碑,自来记载亦无确数。此记数之石出土,初以为碑之都数必为二十八,而考其实际,不无疑窦。《尚书·君奭》以下共有二百二十八行,以每碑三十四行计,七碑固足以容之。而《春秋》自僖公二十八年以上,并隐至僖五公篇题在内,共得二百五十四行,假定容以七碑,则必二碑为三十七行,五碑为三十六行,行款未免太密。且第六、第七两碑皆有残石存在,第七碑分明为三十二行,与第八碑相同,则所余之二百二十二行,势必平均以三十七行容纳于六碑之中。但第六碑末行之后尚空一行,如为三十七行,则末行之后不可能留一行之余地。凡此疑窦,实为记数石与二残石之矛盾。过信记数石,则《春秋》最前五碑与以后各碑行欵不能相应,若益一碑,则记数石即须推翻。此不能解决之问题,祗可留待将来解决矣。
《隶续》所录洛阳苏望摹刻之《石经遗字》,称之曰《左传遗字》。其中除《尚书》《春秋》二经外,确有左氏桓七年《传》九字、桓十七年《传》二十六字。因此,王国维著《魏石经考》,疑当时所刊《左传》,实未得十之二三。此说殊嫌牵强。碑石之断有直裂,有横裂,大抵无定型,故所存之字亦参差错落分占数行。此桓七年《传》所存之字,为“君子曰善”四字,合各体计之则为九字;其十七年《传》为“疆事也于是齐人疆来公曰”十一字,合各体计之则为二十六字。两段文字皆是一行直下,亦无前后行之字阑入其间,石之断成一窄行,决无是理,故知其非正式经文也。盖《魏石经》不同于《汉石经》者有一特点,即除两面经文外,往往有刻工试刻之字。意当时刻工对通行之隶书已有把握,而古文、小篆二体,非所素习,不能不以他石先行试刻。此事可以数事证之:一、试刻之文多为古、篆二体,或古文一体,罕见三体完具者;二、试刻之文不必为《书》与《春秋》,如“
六”一石,
字见《汉简》虫部,注云“蠈,在则切,占《礼记》”,又有一石有《论语》篇首文,一石有《急就篇》首文,不得目为《礼记》《论语》《急就篇》皆立于太学也;三、此类试刻之单词只句,大都不按每行六十字排列,随宜书写,如《高宗肜日》之“宗雊惟”为每行五字,《多方》之“之克开于民之”为参差不等之行欵;四、刻于他石者如《禹贡》篇首之三行,石作半月形,必非经碑,其刻于经碑之隐蔽处者,如《君奭》僖公碑之下截陷入碑趺者,除刻记数之字外,尚有不成文之残字是也。此《左氏传》两段,三体具备,杂于二经之间,毫无不同之处,故极易误认为正式经文。所幸者,共排列方法不同于正经,即不按每行六十字排列,犹可推知其为试刻之字,不过较《禹贡》等石更为整齐耳。
正式经碑每行二十字,每字三体则为六十字。每三体直书于长方形界格之内,是为三体直下式。又有书古文于上,而并列篆、隶二体于其下,如品字形,每行三十七格,三体得百十一字,是为品字式。品字式经文祗有《尧典》《咎繇暮》二篇,其余尚无发见。或仅刻二碑为止,亦末可知。品字式古文与直下式古文时有异同之处,如帝字古文,品字式作
,直下式作
;其字古文,品字式作
,直下式作
; 予字古文,品字式作
,同于篆文,直下式作
;水字偏旁,品字式作
,直下式作
。可见所据之古文传写本各有不同,因而有此岐异也。
此外尚有一事,不同于《汉石经》者,魏石于《春秋》一面,往往有补缀痕,因高八尺广四尺之碑材,难免不有小病,于是凿去其有病之处,而以小石补缀之,所补之石约占四字地位,亦无甚大者;半截大碑《春秋》僖三十二年及文二年文中即各有一处,可证也。《汉石经碑》尚未发见,或熹平选石较正始为严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