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简册
简册二字之意既如上述,今更引贾公彦、孔颖达之言以证之。《仪礼·聘礼》疏:“简谓据一片而言,策是编连之称。”又《既夕礼》疏:“编连为策,不编为简。”《春秋左传序》疏:“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以上诸策字,皆册之通假字。《说文》曰:“册,符命也。诸侯进受于王也。象其札一长一短,中有二编之形。”甲骨及金义册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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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形,皆象编简之形。故简册二宇,可包括一切竹木制之书籍。若分析言,名目亦甚多,其字大半属于形声一类,竹制者从竹,木制者从木或片,如牍、札、牒、椠、版、簿、籍等皆然。由文字上推测,亦可窥见简册之制度。
简册之长短,亦可略言之。有长二尺四寸者,有长一尺二寸者,有长八寸者。贾公彦《仪礼·聘礼》疏引郑作《论语序》云:“《易》《诗》《书》《礼》《乐》《春秋》,策皆二尺四寸(原文作尺二寸,今依阮元《校勘记》订正);《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孔颖达《左传序疏》亦曰:“郑玄注《论语序》以《钩命决》云,‘《春秋》二尺四寸书之,《孝经》一尺二十书之’,故知六经之策皆称长二尺四寸。”《通典》(巷五四)封禅使许敬宗等奏亦引《孝经·钩命决》曰:“六经册长二尺四寸,《孝经》册长尺二寸。”荀勖《穆天子传序》曰:“以臣勖前所考定古尺度,其简长二尺四寸。”凡此所言,皆周时写六经、纪、传及国史之简,是用二十四之分数。及至汉代,其制又略有变更,据王静安所考:有长二尺者,有长一尺五寸者,有长一尺者,有长五寸者,皆二十之分数。敦煌所山汉木简之属于书籍类者,如《急就篇》一尺五寸,而《相马经》、医方等皆长一尺,元康三年历书长一尺五寸,而其余神爵三年、永光五年、永兴元年等历书又皆长一尺。此为秦以前与汉以后简册长短不同之点。
每简所容字数之多少亦无定,据《汉书·艺文志》:“刘向以中古文(《尚书》)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仪礼·聘礼》疏:“郑注《尚书》三十字一简之文,服虔注《左氏》云,‘古文篆书,一简八字’。”荀勖《穆天子传序》曰:“一简四十字。”是则容字之数,有四十字者,有三十字者,有二十五字者,有二十二字者,有八字者。意者容字多者,或为长二尺四寸之简,《左传》八字,或即同于《论语》用八寸简欤。然同是二尺四寸之简,最多者能容四十字,最少者祗容二十二字,可见字数之多少,是无定也。敦煌所出《急就篇》,以一章为一简,每章六十三字。有面背分作三行写,每行二十一字者;有分作两行写,一行三十二字,一行三十一字者。字书写法固应整齐画一,据《汉书·艺文志》:“汉兴,闾里书师,合《仓颉》《爰历》《博学》三篇,断六十字以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为《仓颉篇》。”字书为讽诵之书,故编辑时即有一定字数,如乐歌之分章,与其他书籍不同也。
编简为册之法,据《说文》说,“中有二编”。据蔡邕《独断》言:“策,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古文册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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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形,可以考见二编、两编之说,乃以绳横贯诸简,上下各一道,使诸简排比成册。西北科学考查团所得居延诸简,以年代久远,多为断简残编。但其中有二册,一为《兵器簿》,共七十七简;一为给丧假之文书,共三简。上下两编皆为麻线编成。《兵器簿》之两编且于右侧连贯,正如象形字之。此由西北干燥。其编尚未腐朽也。至编之之物,有用皮者,有用丝者。《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韦为熟皮,以熟皮为缕以编简,谓之韦编,此为以皮编者。《太平御览》(卷六〇六)引刘向《别录》曰:“《孙子》书以杀青简,编以缥丝绳。”荀勖《穆天子传序》曰:“皆竹简,素丝纶。”《南史·王僧虔传》曰:“楚王冢书,青丝编。”此为以各种色丝编成者。居廷简则以麻线编成,又为历来记载所不及。可见普通书籍不必定用韦编丝编也。治竹木之法,古籍中亦略可考见,《论衡·量知篇》曰:“夫竹生于山,木长于林,未知所入。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断木为椠,析之为版,力加刮削,乃成奏牍。”《风俗通》引刘向《别录》曰:“杀青者,直治竹作简书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简者,皆于火中炙干之。陈楚间谓之汗,汗者,去其汁也。吴越曰杀,杀亦治也。”可见治竹较治木为烦也。书籍之编简为册,简之多寡,当视其文之长短而定,文长者一册或数十简,如《兵器簿》然。庋藏之时,由卷尾卷至卷首,而于其中别插一简,标其名目。此又由《兵器簿》实验而得者也。简册之字,据叶焕彬所考,一为刀刻,一为漆书,而王静安所考,书刀用以削牍,而非用以刻字,虽殷周之书亦非尽用刀刻。两说虽各有理由,而余以王说为长。《考工记》,“筑氏为削”。郑《注》云,“今之书刀”。《释名》(《释兵》)云,“书刀,给书简札有所刊削之刀也”。所谓刊削者,谓有谬误,则以刀削去之也。《史记·孔子世家》曰:“至于《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颜师古《汉书·礼乐志》注云:“削者,谓有所删去,以刀削简牍也;笔者,谓有所增益,以笔就而书之。”盖古人以刀与笔并称,与所谓笔削者本是一意,非谓以刀刻字也。至写字所用之材,最初以漆书,其后利用石墨。因为照进化程序言,应先用天然材料,而后有比较进步之人工制造材料。漆为木汁,无待于发明,文字最初用漆书,应为合理之事实。漆之燥湿不易调节,故又改用石墨,亦即石炭,俗谓之煤。顾微《广州记》曰:“怀化郡掘
得石墨甚多,精好可写书。”戴廷之《西征记》曰:“石墨山北五十里,山多墨,可以书。是皆天然之墨,今称燃料曰煤,盖即墨字也。又其后以松烧烟,加胶制墨,则出自人工制造矣。”但《后汉书·杜林传》所载“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及《后汉书·儒林传》所言“贿改兰台漆书经字”,恐已非真漆书。盖后汉时人造书墨已盛行,不应尚用漆书,或此为柤传古本,非汉时所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