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熹平石经《论语·尧曰篇》残字跋[1]

汉熹平石经《论语·尧曰篇》残字跋 [1]

洛阳城东三十里朱家圪垱,近出魏正始石经,皆古文、篆、隶三体,又有隶书者数石,皆《汉熹平石经》也。其地为汉魏之太学,即《洛阳伽蓝记》所谓劝学里者是也。

右二石先后出土,为《论语·尧曰篇》残字,存字四行:第一行存继绝世三字,第二行存“惠而不费劳而不怨”之费劳而三字,第三行存“斯不亦泰而不骄乎”之亦泰而三字,第四行存“谓之有司”之司字,司下著一圆点,又其下存半字。《隶释》所录《尧曰篇》残字,即在此石之下方。据何晏《集解》本《尧曰篇》“谓之有司”下有“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一章,今此半宁既非孔字,又不类子字(朱子《集解》本无孔字),必非此章之文。惟《经典释文》云,“《鲁论》无此章,今从《古》”。依《八佾》《阳货》等篇(见《隶释》)计章之例,此半字当是凡字;凡字下所阙,当为二章二字,以此篇仅《尧曰》《子张问》二章也。

按《论语》有齐、鲁、古三家:《鲁论》二十篇;《齐论》多《问王》《知道》二篇,为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多于《鲁论》;《古论》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凡二十一篇。《释文》于此章下采鲁古,不言《齐论》之有无。《玉函山房辑齐论语》,言:“《齐论语》,齐人所传;董仲舒,广川人,地属齐,《汉书》本传对策及所著《春秋繁露》多引《论语》,与鲁古不同,而与王吉(吉传《齐论》)所引有合,确为《齐论语》。”又辑其对策所引“孔子曰不知命亡以为君子”句,云:“无作亡,无也字,又与《古》少异,是董用《齐论语》之确证。”质以“二十篇中章句多于《鲁论》”之语,其说似当可信。汉石经《论语》所用何本,史无明文,今日此石无《不知命》一章,又《隶释》所录校语有凡廿篇之文,与《鲁论》篇数合;则石经用《鲁论》本宜可确定。然《校语》中无鲁古等字,而有盍、毛、包、周异同之说。按何晏《集解叙》曰:“安昌侯张禹,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为世所贵;包氏周氏章句出焉。”《汉书·禹传》亦言:“禹为《论语章句》……最后出而尊贵;由是学者多从张氏,余家浸微。”盖自《张侯论》出而《齐鲁》不分,传至东汉,盛行已久,而三家益微矣。《石经校语》既有盍、毛、包、周之说,盍毛今不可考,而包周所传则皆《张侯论》章句。是石经所用之本为《张侯论》,殆无疑义。张氏以《鲁论》为本,兼采《齐》说,择善而从。此篇末无《不知命》一章者,必仍为《鲁论》之旧也。且《张侯论》在东汉时疑亦有《鲁论》之目;郑玄之为《论语注》也,何晏《集解叙》谓“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隋志》谓“以《张侯论》为本参考《齐论》《古论》”,《释文叙录》则谓“就《鲁论》张包周之篇章考之齐、古”。郑氏所据,实为《张侯论》,而何陆并称为《鲁论》;是东汉之所谓《鲁论》者,即《张侯论》矣。然则石经所用之本,虽谓之《鲁论》,亦无不可。或以为《汉志鲁安昌侯说》二十一篇,石经之本凡廿篇,篇数不相侔,疑其非是。然《隋志》言:“禹本授《鲁论》,晚讲《齐论》,后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除去齐论《问王》《知道》二篇,从《鲁论》二十篇为定。”序述较详,当必不误。刘宝楠《论语正义》疑《汉志》“一”字误衍;又以为经二十篇,说一篇,《志》连经言之,得有二十一篇。说亦近是,不得以此而疑之也。

今依今本《论语》写定全文,用王昶《金石萃编》之例,以大字写共存字,而以小字录其佚文。所以知篇首必提行者,以洪氏录《八佾》《阳货》等篇,其下不接书《里仁》《微子》等篇也。所以知行七十三字者,以洪氏录《仪礼·大射仪》六行七十三字也。惟第一、第三、第四等行多出一字,或文有不同,不足异也。其圆点介于篇末及凡若干章之间者,所以别计章之文于正文也。推之《八佾》《阳货》等篇当亦如是。洪氏并不言及,赖此知之。

【注释】

[1]编者案:此文载北京大学《国学季刊》一卷三期(一九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