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入秦
（渭水之滨。
（一群奴隶艰难地伐树。）
歌声：嘿哟嘿哟把树砍，
砍倒大树放河边；
河水清清流不断，
奴隶的日子苦连连！
奴隶们下地你安闲，
凭什么千捆万捆往家搬？
奴隶们打猎你不沾，
凭什么山珍野味吃不完？
你们喝着我们的血，
你们榨着我们的汗，
不干活来白吃饭，
不干活来白吃饭！……
（管家甲拿着鞭子上。）
管家甲：快砍树！快砍树！（看见一老奴隶干活艰难，斥骂）
老家伙！（一鞭子打在老奴隶脸上。）
（老奴隶以手护脸，血淌下来，慢慢倒地。
（众奴隶跑来扶他，有人怒视管家甲。）
管家甲：怎么着？还敢不听话？（鸣鞭）快干活！
（奴隶又去砍树。
（年轻女奴女庚携篮上，管家乙随上。）
管家乙：（催促）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管家甲：（对乙）来啦？辛苦辛苦！
管家乙：彼此彼此。
管家甲：（对众奴隶）快吃了干活！
众奴隶：（向女庚招呼）你来啦！
女庚：一人一个野菜团子，快吃吧！干活还有大长一天呢！
管家甲：真是一群牲口！什么活也不干，白吃老爷的东西！
管家乙：（向甲招手）公子虔待会儿要来……（把甲拉到一边，两人耳语。）
管家甲：嗯，嗯，明白啦。跑不了！咱们先一边儿歇着去。（斥骂奴隶们）快吃了干活！（二人下。）
（奴隶们活跃起来。）
奴隶甲：（向管家甲、乙的去向）呸！看家狗！
众奴隶：（对老奴隶）老大爷，你伤得不要紧吧？
老奴隶：不要紧，不要紧。
（年轻奴隶小冶为之揩拭伤处。）
老奴隶：好孩子，不要紧，停停就好了。我们尽管受罪，比起你父亲来，总算强多啦，唉！
小冶：（掩面）父亲！
众奴隶：他父亲怎么啦？
老奴隶：小冶这孩子命苦，他才来不久，你们不知道。他父亲本来是公子虔府下的一个冶铁奴。那可是一个能工巧匠，不管什么犁锄镰铲，还是刀剑戈矛，他全会造。有一回，公子虔叫他铸一把剑。他整整用了三年时间，铸成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可是，就在他献出宝剑的那一天，万想不到那狠心的主人公子虔竟然拿他当作试剑的靶子！
小冶：（大叫）父亲！……我真想再铸一把宝剑，为我父亲报仇！可是公子虔把我赶出了冶铁坊，当了田奴！
老奴隶：（掩其口）轻一点！这话可不能叫他们听见。（对奴隶乙）去看着点！（乙下。）
奴隶甲：我真盼着再出一个柳下跖，把这些贵族老爷们都杀光！
众奴隶：老大爷，你再给我们讲讲柳下跖的故事吧。你讲一回，我们心里就痛快一回。
老奴隶：（振作精神）好，我就讲。说起来也不算太久。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鲁国出了一个大英雄，名叫柳下跖。柳下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领着一大批像咱们这样做牛做马的奴隶，拿起镰刀、斧头、大刀、长剑造反！打仗的时候，他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他的九千人大军，把那些贵族老爷们杀得哭爹叫娘、丢盔撂甲。柳下跖的队伍打到哪儿，那儿的奴隶主就像夹了尾巴的狗一样，关上城门，不敢应战。这时候孔丘——
奴隶丙：孔丘？
奴隶甲：就是那个专替贵族老爷出主意想点子的孔老二！
众奴隶：别打岔！往下说！
老奴隶：孔丘看见柳下跖一造反，把奴隶主的天下搅得乱七八糟、神鬼不安，他就动身去找柳下跖，想把他拉过去。柳下跖不理他。可是孔丘死乞白赖非要见面不行。柳下跖火了，说：“叫他来吧！”孔老二进了大帐，施礼打躬：“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尊将军为诸侯。请将军归马华山之阳，与天下共休息！”
众奴隶：那可不能听他的！说得好听，一罢兵，什么都完了！
老奴隶：你别急。柳下跖可没有那么傻。他大叉着腿，两眼冒着怒火，一手按着宝剑，一手指着孔老二的鼻子尖儿，把他痛骂了一顿：“你是叫孔丘的不是？我看你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翻嘴弄舌，挑拨是非。你专走奴隶主头子的门路，拍王孙公子的马屁，想混个官儿当当，图你一身荣华富贵。我看你呀，不该叫孔丘，你该叫盗丘！你别来恭维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口口声声说仁义、讲爱人，少正卯不是你杀的吗？当面说好话，背地下毒手。别跟我来这一套！不要说你给我造大城，让我当将军，你就是让我当国王，我也不稀罕。我一定要让天下的奴隶都大翻身，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嘴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心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的那些圣帝贤王，不过都是些奴隶主头子，我活着不能把他们打倒，死了也要拿金锤砸碎他们的脑袋瓜！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破铺陈烂套子就别在我跟前卖弄了！你呀，快点给我滚蛋！”骂得孔老二眼发怔、脸发白，出门摸不着门口，上车抓不住马缰，灰溜溜滚蛋了！
众奴隶：哈哈哈哈！……
老奴隶：（指一边）嘘！
众奴隶：后来呢？
老奴隶：后来，柳下跖带着这九千人横行天下，从鲁国打到齐国，从齐国打到卫国，从卫国打到晋国，从晋国打到秦国。我小时候还听说柳下跖在咱们秦国什么地方藏着呢！
众奴隶：柳下跖死了没有呢？
老奴隶：没听说。兴许没有死。
众奴隶：他要是再打到咱们这儿，那才好呢！
奴隶乙：（急上，警告）来人了！
（管家甲、乙上。）
管家甲：公子虔来了。你们都给我站好，放规矩点！
（奴隶们站在一起。
（持戈戟的武士上。
（拿锁链的爪牙上。
（抬着祭祀用品的仆人上。
（公子虔由随从陪同上。）
管家甲、乙：（垂手而立）公子！
公子虔：这些田奴们，今天做工还规矩吗？
管家甲：禀告公子，托公子的威德，加紧看守，他们不敢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
公子虔：嗯。（对奴隶们）今天给你们讲几句话，你们听着：你们祖先不敬天命，犯下了大罪，你们也犯下了大罪。我们家把你们抓起来，当家奴、当田奴、当工奴。这是天意。我不杀你们，给你们房子住，给你们饭吃，让你们做工。这是对你们天大的恩惠。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好好干活，老天爷会可怜你们，你们会得到好处的。不过，谁要是不顺天命，犯上作乱，我就要收回他住的房子，收回他种的地！我就要砍他的脑袋，杀他的全家！
管家甲：（对奴隶们）公子的话，都好好听着。谁不听话，就是自己找死！
公子虔：（对管家甲）那两个小奴子，都来了吗？
管家甲：来了，公子！
公子虔：我要看一看。
管家甲：小冶，女庚，站出来！
（小冶、女庚困惑地走出来。）
公子虔：（带着恶毒的好奇，对二人从头看到脚，表示赞许）嗯，身个、长相，还可以。祖先看了会高兴的。（对二人）你们命里有福气，我家今天祭祖，要用用你们当金童玉女呀，哈哈！（二人惊叫。）给我捆起来！
（拿锁链的爪牙来抓小冶、女庚，二人挣扎、反抗。
（众奴隶骚然。）
众奴隶：公子，你不能这样啊！两个聪明能干的孩子！
老奴隶：（上前）老爷，你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奴隶做牛做马干活，动不动还把我们像牲口一样杀掉做陪葬的牺牲。女庚的妈妈就是这样死的。小冶的父亲也被你当作试剑的靶子。现在，这两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刚刚长大成人，你又要——
公子虔：（阴毒地）这么说，你是可怜他们喽！那就拿你先开刀吧！（拔剑欲刺老奴隶。）
众奴隶：（保护三人）你不能！
公子虔：（怒）那就把你们统统杀光！（向武士们示意。）
（武士们持戈戟逼向众奴隶。
（马蹄、马铃声。
（内人声：“请让开！请让开！”
（商鞅、尸佼上，见状，会意。商鞅上前询问。）
商鞅：（向管家甲）请问，这可是上雍都的大道？
管家甲：是。快走开！
商鞅：（向公子虔施礼）请问王孙高名上姓？
管家甲：这是我秦国的元老公子虔！
商鞅：失敬失敬。敢问这些甲士不在战场效力，却向一群田奴耀武扬威，所为何事呢？
管家甲：我们老爷杀奴祭祖，不关你的事。快走路，别多嘴！
商鞅：此言差矣。古人说：祭天、祭地、祭祖先，都是为了活人能过上好日子。现在，却要把活人杀了来祭祖先，这又能对谁有好处呢？况且，不管田奴、工奴，也像你我一样，都是人。人就有用。尤其是像他（指小冶）这样年轻力壮的人，驾着犁能耕田，拿起干戈能上阵打仗。有了成千上万这样的人，只要法度立、赏罚明，把全国的人力都用在耕战一个方向，那就能使国家走上富强的道路。为什么要把对国家有用的人力当作牲口一样白白杀掉呢？
公子虔：这是我的家奴，我想杀就杀。
商鞅：我听说，老王献公一即位就宣布了“止从死”的旨意，不许再拿活人来殉葬，更不许拿活人当牺牲来使用。公子不会不知道吧？老王刚刚晏驾，太子即位不久，你就公然违犯先王遗旨，这叫作“大不敬”，官府是要追究治罪的。如果大王知道了，恐怕对公子有所不利吧？
公子虔：（语塞）——你是什么人？
商鞅：（拱手）魏国来客！
公子虔：你到我们秦国作甚？
商鞅：闻听大王下令求贤，特来贵国进献富强之策。
公子虔：哼，不速之客，希图猎取功名富贵而已。
商鞅：（微笑）岂敢岂敢。
公子虔：你叫什么名字。
商鞅：敝人公孙鞅！
（马蹄声。）
管家甲：公子，宫中有人来了！
（一太监上。）
太监：大王有旨，宣公子虔进宫计议兴革大事！
公子虔：遵旨。
（太监下。）
公子虔：（对众奴隶）今天便宜了你们！（率众下。）
（众奴隶为小冶、女庚松绑，并高兴地围近商鞅。
（幕徐徐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