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场 殉职
（囹圄——秦国的监狱。
（商鞅及其夫人、女儿被关在一间牢房里。门外有武士持斧钺看守。
（商鞅面带伤痕、身系铁链，坐在牢床上。其女儿偎在他脚旁。）
女儿：（向商鞅继续讲战斗情况）……打起来的时候，三个敌人扑向了女庚。她很勇敢，杀死了两个暴徒，自己受了重伤，也牺牲了！
商鞅：啊！
女儿：小冶看见敌人来抓你，他用剑劈倒了几个，冲过来救你。可是敌人太多了，把你团团围住了。他没有冲进来……
商鞅：敌人把我围起来，我正跟敌人厮杀的时候，听见小冶从远处向我喊了一声，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女儿：小冶武艺高，敌人要想抓他，是办不到的。在混战当中，他杀死一个敌人，抢了一匹马，跑掉了！
商鞅：（高兴）好！
女儿：可是老百姓被杀死的太多了，妇女、小孩都有。
商鞅：这就是他们的“仁政”。……女儿，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你一定要找着小冶，他会保护你的！
女儿：阿爸，我一定！
夫人：（一直在旁边听着父女间的谈话，怜惜地）女儿，你让你阿爸歇歇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商鞅：夫人，我应该向你告罪。尽管有人骂我“刻薄寡恩”“不行仁义”，可是我平常对那些狡猾阴险的不法贵族，还是想得太善良了，对于他们现在这一手没有做好准备，今天连累了你们。
夫人：君侯，你这是什么话？变法本来是好事，你做的没有什么不对。要恨，只能恨那些害国害民的不法贵族。他们使得老百姓和我们全家遭受这样大的苦难。我想，有一天总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至于你我的命运，变法成功，我们全家和老百姓一起高兴；变法失败，我们全家和老百姓一同受难，说不上谁连累谁。
商鞅：（拱手）夫人有这种胸襟，商鞅就是死，我也放心了！
（门响，狱吏开门进房。）
狱吏：不要说话了！你们这些变法的人，坐在牢房里还是说不完的话，怪不得你们在外边要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别说了。公子虔看你们来了！（向门外）老爷，请进来吧。慢一点。
（公子虔进牢房。）
公子虔：（环顾四周，竭力掩饰自己的得意）商君，你们受委屈了吧？（沉默。）不太好受吧！（沉默。）怎么样，公孙鞅先生，我们的辩论，现在可以说是到此结束了吧？
商鞅：没有结束。
公子虔：没有结束？应该说是到了该下结论的时候了。你失败了——这就是结论。
商鞅：一次战斗的失败，并不是整个战争的失败。一个人的死亡，也不是整个事业的死亡。
公子虔：你总是善于辞令的。不管怎么说，你的变法变不下去了。十八年前，我就说过：“毁弃先圣之道，没有好下场。”现在不幸而言中了吧？变法的结果怎么样呢？我公子虔，不错，丢了一只鼻子。可是，你呢？一辈子忙忙碌碌，到头来——（指点商鞅一家）你、你、你，你们全家（以手势作杀头状），哈哈哈哈！……
商鞅：我死了，变法事业不会死的！
公子虔：别想什么变法了！“人亡政息”，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以后谁再搞变法，你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榜样！
商鞅：只要你这种人还存在，搞变法的人总会出现的！
公子虔：我就把你们统统杀光！
商鞅：你们不是讲仁义道德吗？
公子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商鞅：变法十八年，民富国强，妇人孺子都能言我商君之法。你们怎样向秦国交待呢？
公子虔：那还不好说？你的罪名有的是：（从怀中掏出帛书“罪状”，读之）“天资刻毒，残忍成性；刑杀大臣，侵暴公族；攻伐邻邦，以诈取胜；权倾国君，图谋不轨；煽奴叛主，败坏纲纪；兴兵作乱，反叛新君”……这还不够吗？哪一条都能构成你的死罪而有余！
商鞅：哈哈哈哈！……你真把天下后世都看成蒙昧无知的愚民了！难道凭着你们一纸空文就可以把是非曲直全部颠倒，就可以河山永固了吗？
公子虔：不管怎么说，新君听我的话，刀把子在我手里，笔杆子也在我手里。你一死，就将你的罪状传谕天下。你一辈子受人咒骂，还要写在历史上，让后人世世代代咒骂你！
商鞅：请问，既然你们把我的“罪状”诏告天下，你们敢让我到城乡老百姓那里去说理吗？
公子虔：你是罪人，不许你再煽惑百姓！
商鞅：你们不敢！因为秦国老百姓对变法是拥护的，他们对我是支持的。目前，在高压下，他们还不能说话。但是，“肺腑而能语，医师面如土”。总有一天，他们不仅要用言语，而且要用刀剑来表示自己的意见。那时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就要为你们的倒行逆施付出代价！总有一天，后世子孙要“山呼万岁”，庆贺你们的灭亡和国家的统一！
公子虔：“后世”，“后世”！明天你就要被当作罪犯处死！
商鞅：千古功罪，不是由你们这些倒行逆施的人来判定的。明天的中国，不是属于你们，而是属于我们！一切为了中国的变法革新事业而流过血、出过力的仁人志士，都会受到后人的纪念。你们这些人的命运不过是身败名裂、言行两亡！也许有人会想起你们，那也不过是当作历史上的丑类！
公子虔：（气急败坏）你、你、你……明天把你车裂示众，全家杀光！
（公子虔下。狱吏随下。
（夫人和女儿向商鞅走来，三人靠近。）
商鞅：（沉思）少正卯在鲁国宣扬变法主张，被孔丘杀害了。吴起在楚国实行变法，被贵族大臣们乱箭射死了。……看来在变法革新的道路上，每一步都沾有志士仁人的鲜血。我们全家的遭遇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我们的鲜血能照亮华夏神州统一富强的道路，我们所流的血就是值得的。……千千万万老百姓会明白我们商鞅一家是为什么而死的。子孙后代会记得我们，记得我们的成就，也记得我们的血的教训！
女儿：阿爸，我完全相信你的话！
夫人：（心疼地）女儿，可惜你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就被一阵妖风摧折了！
女儿：阿妈，我们不会死的。我们死了，也像花瓣儿一样，落在地上，变成了春泥，滋养着新生的花朵。我们永远活在中国的阳光、雨露、鲜花和人民的欢笑之中！
商鞅：我很高兴的是，尸佼和小冶他们两个人还活着。他们两个，一文一武，在我们身后，一个继续传播我的变法主张，一个继续用刀剑和奴隶主贵族进行斗争。四分五裂的中国一定会统一起来。中国总有一天会按照我们的理想，成为一个统一富强的伟大国家！
（三人靠拢着。
（商鞅以戴着铁链的手指向远方。
（感人至深的群像，久久，幕闭。）
说明：本剧根据《史记》《商君书》《秦会要》等古籍演绎构想写出，并曾据已故史学家孙作云教授所提意见，对个别历史事实进行订正。修改时参阅过1987年群众出版社出版的《商鞅的法律思想》一书。创作时主要把商鞅这个历史人物作为一个代表新兴地主阶级的改革家，写出他运用变法手段打击奴隶主贵族、消灭奴隶制、开始统一度量衡、为中国的统一打下基础等历史贡献。当然，商鞅是两千三四百年前的人，他所实行的严刑峻法是一把双刃剑，既镇压奴隶主贵族，也压制普通人民。对于他这种局限性，在今天必须注意加以分析，将民主与法制结合起来，才符合时代潮流和国情民意。
（1989年8月19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