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场 异变
（商邑。商君府外。
（背景：民房，田野，远山。
（清晨。）
歌声：商君来西秦，变法图富强；
教民用法令，举国耕战忙；
尸位公卿废，游食之徒亡；
智取河西地，可笑公子卯！
（二三农民荷锄、锸之类农具上，互相招呼，下。
（一老人——即原来的老奴隶——携粪箕、铁铲上。
（一农妇提水罐汲水归来，见老人，招呼。）
农妇：你老人家这么早就出来了？
老人：是啊，拾点粪上地。商君叫我们务耕战。年轻人下地的下地，操练的操练。我老了，还想出一把力。
农妇：你老这一辈子过得可不容易呀！
老人：是呀。要不是商君变法，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知道填到哪个贵族老爷的墓坑里喽！还能活到今天？……你是从河那边搬来的吧？那边日子怎么样？
农妇：嘿，天下的老爷都是一样狠，种地户都是一样苦！在河东更厉害。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
老人：现在到了这边怎么样？
农妇：我们在那边也听说商君变法，秦国这边地多人少，欢迎三晋老百姓往这边搬。我们全家一商量，就跑过来了。果不其然。凡是从那边搬来的新户，开了地自己种，三辈子不当兵、不出差，打了粮食归自己。这才知道商君说话算话，对咱们种地户有好处！
老人：这么一变，总算把人当成个人，不能想杀就杀。要不然，连性命都难保，谁还有心干活呀？
（歌声：《无衣》。）
农妇：（倾听）小冶领着那些小伙子，又在操练呢！
老人：这孩子自从消除了奴籍，出息得愈来愈能干了，又当工师，又做军官。这都是变法的好处啊！
农妇：是呀！……（询问）老人家，听说商君到咸阳去了。回来了没有？有什么消息吗？
老人：听说大王病了。
农妇：哎呀，商君变法，就是靠着大王撑腰。万一大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情不知道又怎么变呢？
老人：不出事最好。
农妇：唉，老百姓才过上几年好日子！
老人：我想，商君总会想办法的。
农妇：那是。我该把水提家做饭去了。
老人：我也该遛遛啦！（分下。）
（马蹄、车轮声由远而近。
（一些随从上，把行李搬入高君府。
（商鞅、尸佼上场。）
尸佼：大王这一突然去世，影响可就大啦！
商鞅：（面色沉重，不答。）
尸佼：现在就看太子怎么样了？
商鞅：我已经向太子上书告归！
尸佼：他答应了吗？
商鞅：（点点头。）
尸佼：（沉默。）
商鞅：（回忆）……大王在病危之际，仍然关心着变法大业。他屏退左右，跟我谈了很久的话。他深深担忧，恐怕他一旦去世，太子不能把变法继续下去。……他说：“商君，唯有你能把变法图强的重任担当起来。人亡政息，实非我愿。如果在我一瞑之后，变法事业会遭到中断，我宁愿传位给你！”……
尸佼：君侯是怎么回答呢？
商鞅：尽管大王有这种心意，我身为大臣，怎能考虑到这一步？我当然不肯。
尸佼：君侯这种胸怀，可昭日月。不过太子过去一向听信公子虔的话。现在大王晏驾，太子即位，万一他态度依然如旧，那么国家的政局可就会有一个异常的变化！
商鞅：（沉默片刻）……虽然太子年轻，过去受公子虔等人包围、蒙蔽，对变法不了解。但我仍然希望由于大王晏驾，太子在悲痛之余，能够重温大王的遗旨，以富强大业为重，不去打乱新法。至少，也许能体察我一心为秦国富强的赤诚之心，不至于翻脸无情，视为寇仇吧？……
（歌声《无衣》由远而近。
（小冶上场。）
小冶：（招呼）商君！尸佼大夫！（转身，向后）队伍解散！（回身，对尸佼）你们从咸阳回来，有什么消息？
尸佼：大王死了！
小冶：啊？
尸佼：大王临死的时候，想把王位传给商君，商君推辞了！
小冶：干吗要推？要是我，就干脆把王位接过来，变法接着干！
尸佼：君侯身负重任，不能像你那样随意行动。
小冶：太子呢？
尸佼：即位了，现在是秦王。
小冶：有什么新的命令？
尸佼：现在还没有。商君已经告归。
小冶：告归？
尸佼：（嘱咐）你要加紧练兵。这几天说不定会出事！
小冶：明白了。（对商鞅）君侯，如果太子遵照大王的旨意不变，那就不说。如果他一头栽到贵族老爷们怀里，谋害君侯，那就领着队伍，跟他干！
商鞅：打仗是大事。不能轻易动兵。
小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尸佼：还是让君侯从长考虑——
（马蹄声近。女庚急上。）
女庚：（向商鞅）君侯，你一离开咸阳，那个八年不出大门的公子虔又出来了。他对太子说你要造反，领着京城的人马抓你来了！
小冶：来，就跟他打！守不住，就学柳下跖，拉出大旗造反！
商鞅：我是一国大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太子的军队作战！
女庚：现在公子虔打着太子的旗号，宣布你几大罪状，领着大军就要打过来了！
尸佼：（提醒）君侯，公子虔和你是死对头，看来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商鞅：（下决心）那当然不能坐等他打上门来！（命令）小冶，你把男壮丁集合起来，再把所有官私奴隶都放出来，发给武器，准备迎战。女庚，你去集合女壮丁，准备防守。另外，老弱也集合起来，运送军粮。好，你们去准备吧！（小冶、女庚下。）
商鞅：（对尸佼）不久以前，儒生赵良找上门来，对我说什么“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劝我隐退。我没有理他。看来那是一个信号。可惜平时我只想大王春秋正富，对太子也抱着好心，希望他能改过。不料大王刚一过世，太子就完全倒向公子虔一边。现在事起仓猝，就感到准备不足了！
尸佼：现在形势虽然紧急，但君侯十八年来变法，在老百姓中间还是有威望的。只要充分动员，光商邑一地老百姓集合起来就能抵挡一阵。等战事好转，再派人到各地去说明情况，时局也许还可以挽回。
商鞅：我们就这样尽力而为吧。……不过，现在太子掌了权，公子虔裹胁了不少的人。敌我悬殊，胜败是难以预料的。
尸佼：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商鞅：（考虑后，严肃地）尸公，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尸佼：君侯！……
商鞅：我留在商邑，指挥军民作战。现在还没有打起来，时间还来得及。你离开，可以隐退到一个偏僻地方。（考虑）再不然，干脆离开秦国，到蜀地去。
尸佼：君侯，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既然我们一同筹划变法，如果今天打败了，那就让我们一同为变法献出生命吧！
商鞅：不必。我们不讲匹夫之勇，多牺牲于事无益。让你到蜀地去还有重要事情。像公子虔那样的人，平时还对变法事业那样攻击、诬陷，今后不知更要说得多么可怕。我们两个，一定要留下一个人，把我们的主张和事业写下来，向后人作个交待。……公子虔对我是志在必得，我是走不了的。但是你想想办法，还可以脱身。那么，今后著书立说之事就偏劳你了。请你不必推辞了！
尸佼：（悲痛地点头）……
商鞅：我平时草拟的法令档案，都在咸阳。这里还保存有一些底稿，你快去找一找带走。实在不全的，将来就用你的记忆来补充吧。专以此事为托，珍重珍重！
（战鼓声起。）
尸佼：君侯，那就告别了！
（二人庄严地行礼。
（战鼓声紧。
（尸佼毅然转身，进入商君府。
（商鞅望之久久。
（小冶领男壮丁、女庚领女壮丁上。群众随上。）
小冶：君侯，敌人已经很近。他们一进入商地，见人杀人，见房烧房，叫嚷着一定要抓住你！
商鞅：（向众拱手）诸位父老兄弟姊妹们！公子虔领兵前来，不单是为我商鞅一人，而是要颠覆秦国的变法事业，使大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再为元老贵族做牛做马！秦国的富强统一大业的成败，我们大家的生死存亡，关键在此一战！
（一股黑烟烧过来。
（喊声：“不要让商鞅跑掉！”）
小冶：（挥剑）先叫公子虔吃我一剑！
众：保护商君！保护变法事业！杀！
（众摆出战斗阵势。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