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第一场

(晋察冀军区一个后方医院的一间病房。

室内粉刷一新,病床上被单雪白。迎面一条横幅大红标语:“热烈欢迎白求恩大夫!”

(幕开时,青年医生方大夫正在结束打扫,拿着扫帚直起身来,检查一下是否还有不干净的地方。

(两张病床上躺着伤员。)

一个伤员:方大夫,你歇歇吧。

方:扫扫地没啥。

伤员:(欠起身)你忙了一大会儿了。让我来帮帮你的忙!

方:你别动。你伤还没好。

伤员:我不像他(指另一伤员),我是轻伤。

方:你的胳臂不能动。新伤口,别叫感染了。地也扫完了。你别动了。

(放扫帚。)

伤员:为了欢迎白求恩大夫,你们忙了几天了。

方:是呀。白大夫是从延安毛主席那儿来的。他到咱们医院,对咱们是很大的帮助。应该好好地欢迎。

伤员:那当然。

方:(指另一伤员)这位伤员现在怎样?

伤员:夜里有时候听见他哼哼。好像还不见轻。

方:(考虑)嗯……白大夫来了,征求他的意见……(对伤员)你们休息吧。

伤员:好。(躺下。)

(炊事员老张上。)

张:方大夫!

方:张师傅!

张:白大夫什么时候来呀?

方:刚才司令部来电话,白求恩大夫就要到了。李院长领着医护人员和老乡们都到村口迎接去了。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饭、菜、酒都准备好了。白大夫一到,说开就开!

方:嗬,张师傅不简单,连酒都预备上了!

张:人家白大夫是外国人,到咱们晋察冀来,可实在不容易!什么香槟、白兰地的,咱办不到。老高粱弄他两瓶,表示个意思嘛!

方:行!

张:村里民兵送来一条大鲤鱼,是他们在河里现摸的。今天专门送来,让白大夫尝个新鲜!

方:大叔,这就看你的手艺喽!

张:没错,方大夫。

方:咱们医院才办不久,条件差。人家白大夫是世界闻名的外科医生,又带来一大批药品、器材。到咱们医院,可得招待得像回事呀。

张:放心吧。看咱们医院,里里外外打扫得像过年一样。病房里白单子都洗得雪白。白大夫见了,一定高兴。

(幕后:马蹄声。口号声。唢呐声。鞭炮声……警卫员上。)

警:报告!白求恩大夫已经来到村边。李院长叫我先来打个招呼!

方:家里准备好了。报告李院长,请白大夫快来!

(警卫员敬礼,下。)

方:张师傅,我到办公室。你快把准备好的东西端到办公室去!

张:没错儿!

(方、张分头下。

(静场片刻。

(脚步声。

(后方医院李院长陪着白大夫上。小贾及另外两个护士跟上。)

李:(劝说着)白大夫,你从延安来,翻山过河走了两个月。今天刚到我们五台山。最好还是先休息一下,吃吃饭,再开始工作。

白:不。我不累。我来中国是工作的,不是休息的。还是先看伤员。

李:(只好答应)那好吧。

(二人走近病床。)

李:(介绍情况)这个伤员,是昨天送到的。手臂负伤,还没有动手术。

白:(漫应着,动手检查伤势。用药棉棒探探伤口,伤员动了一下)痛不痛?

伤员:不痛!

白:(伸大拇指)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看看药棉棒,放在鼻子跟前嗅一嗅,不高兴地皱眉,摇摇头)化脓了,不好!

李:(解释)前线离这里远。担架走了三天,才送到这里。有点耽误。

白:准备动手术!

(李做了一个手势,两个护士抬第一个伤员下。)

(白走向第二个伤员。)

李:这个伤员大腿重伤,经过初步治疗,还不见好转……

白:(问伤员)孩子,你好!

伤员:(费力地)白大夫,好!

白:(伸手摸他的头,手缩回)他——发烧!

护士:是的,从前天起,他就——

白:(做手势叫小贾打开绷带——)

(小贾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一失手,伤员痛得抽动一下。)

白:当心!(推开贾,自己轻轻拆开绷带,绷带里掉下几根秫秸秆,白抓起,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贾:秫秸秆。

白:(扔掉秫秸秆,仔细检查伤腿,发现什么问题,生气,转身,挺立,把镊子往搪瓷盘里“当啷”一扔)这个伤员是谁负责的?

(众沉默。)

白:这个手术是谁做的?

李:这是一个医生——

白:我要知道这个医生是谁?

(方大夫恰恰走到病房门口。听出了是怎么回事。)

方:(勇敢承担责任)白大夫,是我!(进病房。)

李:(连忙介绍)白大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医院的方大夫。(方敬礼。)

白:(默默与方握手)方大夫,对不起,请你解释一下:这个伤员的腿为什么变了形?

方:白大夫,这个我有责任!

李:(想为方解释)白大夫——

白:(责问)你怎么能让他的腿部伤口恶化到这种地步?你当一个外科大夫,懂不懂得大腿重伤要上夹板?

方:懂!

白:那么为什么不给他上夹板?

李:关于夹板的事,我有责任。医院里的夹板用完了!

白:用完了?这不是理由。如果我们的战士没有武器,他就从敌人手里夺过来。如果一个外科大夫没有夹板,就应该自己制造。没有钢的,用木的!要知道,我们抢救的是战士的生命呀!

(方大夫难受地背过身去。)

白:(对伤员,惋惜地)耽误了,有锯掉的危险呀,我亲爱的孩子!

伤员:白大夫,这不怪方大夫,这……

白:(命令)抢救!

李:把伤员抬到手术室!(众抬伤员下。)

白:(对方)同志,我们当医生的,要把伤病员放在最前头,如果你不把伤病员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你就不配当医生——说实在的,也不配当八路军!

方:(沉默)

白:方大夫,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方:(无法回答)我——

(白不等回答,气呼呼地下。)

方:(自言自语)我是什么大学毕业的?我是什么大学毕业的?……(沉思。)

李:(安慰地按方的肩膀)方大夫!

方:走!先去抢救伤员!(方下。李跟下。)

(暗转。原景。当天下午。

(手术结束。穿着橡皮围裙的白求恩和李院长走进病房。)

李:(招呼)白大夫,到这儿休息一下吧。方大夫他们在处理手术后的扫尾工作……伤员这条腿总算保住了。可把你累坏了。

白:不要紧。越忙越好。(取烟,让李,点烟,吸了一口)李,今天这个伤员伤口恶化的事,使我想了很多。看来,我们的情况比我原先想的还要困难。

李:(诚恳地)白大夫,咱们八路军的卫生工作,的确面临着不少困难。我们缺乏设备,我们缺乏医生。这种情况一定要改变。作为一个卫生干部,我是有责任的。

白:(考虑)最大的困难,还是缺乏医生。八路军里受过专门医学教育的医生太少,还有一个是外国人……(想起来)伤员检查完了吗?

李:完了。我们医院就这35个伤员。

白:战斗正在进行,为什么伤员这样少?

李:火线离这里远,大部分伤员都在前线收容站,还没有送来。不过,很快也就该来了。

白:哦,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等待。一个医生,坐在家里等着病人来敲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医生应该跑到病人那里去,而且愈早愈好。根据游击战争的条件,我们应该组织流动医疗队。不打仗的时候,就巡回检查;打仗的时候,就上前线。我相信,这样才能大大减少我们的伤亡!

李:这个建议太好了!今天就向司令部请示,马上把流动医疗队组织起来。白大夫,我希望和方大夫都能够参加!

白:方大夫?不行。他不能参加。他工作能力不行,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外科医生!

李:方大夫暂时技术水平比较差,这是事实。但他是一个贫农的儿子,对党忠诚,工作不讲价钱,是一个好同志。组织上对他寄托着很大希望。相信他是能培养成为一个党所需要的好医生的。

白:今天这个伤员的伤势恶化,他要负责任!

李:因为没有夹板,造成伤势恶化,当然是很大的损失。方大夫也很痛心。不过,我们还要问一问,究竟是谁造成了这种损失?是谁造成了我们这种极端缺药、缺器材的现象?是日本帝国主义和汉奸反动派对我们的疯狂“扫荡”和封锁。国民党顽固派在这方面为日本帝国主义帮了很大的忙——他们的百万大军不去打敌人,却专门用来监视、包围八路军。他们不但不给八路军补充弹药、供给药品,还把外国朋友对八路军的支援物资扣压下来,这样就造成了八路军在物质条件方面的极端困难。我们八路军的卫生人员,按照毛主席的教导,艰苦奋斗,“逐步克服困难,开展顺利局面”,为抢救伤员,进行了不懈的努力。没有探针,我们用铁丝;没有羊肠线,我们用缝衣服的线;纱布,我们洗了又用,用了又洗;没有夹板,我们用秫秸秆;没有手术锯,我们用木匠的锯子;我们的伤员,靠着顽强的革命毅力对待疼痛。白大夫,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工作的。今天的事故,难道能叫方大夫一个人负责吗?

白:(感动)是的。八路军的卫生人员,是在令人心碎的原始条件下,进行着神话般的斗争。要从西方的医学观点来看,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不过,作为一个外科大夫,总要严格负责,这样他才能有效地工作,才能抢救伤员的生命。如果他不负责,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那就要有伤员用自己的胳臂、大腿甚至生命来为他付出代价。事情不正是这样吗?……我总觉得,大腿重伤要上夹板,这是任何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生应有的常识,方大夫怎么会不知道呢?李,请你告诉我:方大夫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李:(微笑)要说到上大学的话,包括我这个院长在内,我们上的都是高尔基牌的大学!

白:高尔基?

李:就是高尔基上过的那种大学!

白:(惊奇地)你的意思是说——

(炊事员老张上。)

张:李院长!哎呀,白大夫啥时候吃饭哪!

李:(高兴)老张来了正好。老张,过来,刚才白大夫问方大夫是什么大学毕业的。你来说说吧!

张:(摸不着头脑)我?方大夫——大学毕业?

李:你跟方大夫是一个村的人。你就把他的出身来历,给白大夫说说吧!

张:是这么回事呀!要说方大夫上什么大学,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的。要说他的出身来历,谁也没有我清楚。(掏出小烟袋,回忆)我们住在一个村,我看着他长大的。我在地主家做饭。他爹给地主扛长工——活活累死啦!方大夫哪儿上过大学?连大学门朝哪儿开他也不知道!他一小点儿大就给地主放牛,根本没进过学校门,只会放牛。托毛主席的福,红军解放了我们那个地方。方大夫十三岁参加了红军,在部队里当“小鬼”,上火线,抬担架,背伤员,什么都干。在革命队伍里,他才读书识字,当上了护士。组织上看他老实肯干,培养他当护士长,又提拔他当了大夫。他当大夫,哪里是上大学学来的呀?不是,他是在咱革命队伍里一点一点锻炼出来的。别人动手术,他在一边看着学,不懂就找别人问。最近我还看见他起早搭晩“叽里呱啦”念外国字,说是学了外国文,才能更好地向白大夫学习哩!

白:(震动)这是可能的吗?一个不识字的放牛娃到了八路军里,靠着自学,成了一个外科大夫!

张:在咱们部队里,不识字的放牛娃,别说是当大夫,就是当连长、营长、团长、师长的,也有的是,多啦!

李:老张说得不错。咱们八路军就是这样!“不是先学好了再干,而是干起来再学习。”用毛主席的话说,这就叫“从战争学习战争!”

白:(沉思)唔,是这样……

张:(催促)白大夫,李院长,快吃饭去吧!这顿晚饭都要开到明天清早了!

李:(对白)看,老张都提意见了。快去吧!

白:请你们先去。让我一个人留下来一分钟。这个问题很重要。

李:好,老张,你去准备一下。我去叫方大夫!(李、张下)

白:(独白)一个放牛娃成为一个医生——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的事……我对中国还不够了解,对八路军的奇迹,知道得太少了……毛泽东所领导的中国革命,像暴风雨一样震撼着穷苦的乡村,把一个放牛娃卷进了革命的队伍。他离开共产党、八路军就无依无靠。革命——这就是他的一切。革命战争的需要,使他成为一个医疗人员。不懂就刻苦学习。就这样,放牛娃成了“方大夫”。就这样,中国千千万万的放牛娃、童养媳、煤矿工、奴隶,从饥饿和压迫中走了出来。他们在革命队伍中受到锻炼,成为农会主席,成为县长,成为将军!就这样,四亿人民,在毛泽东的旗帜下,形成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们为了打败敌人,如饥似渴地要求学习,把工作做得更好……这是我的兄弟,我的人民,我的冠冕,我的骄傲呀……我曾经在日记里写下毛泽东的名言:“要做群众的先生,先做群众的学生。”但是,看起来我还没有做到……

(幕缓缓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