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惩奸
(咸阳郊外。临大路的一处井田,入口处有两根方柱,因年久失修,略有歪斜,上刻“先王所赐,子孙永葆”等字;破烂的围墙向两边伸展,墙外有壕沟。
(管家甲押众奴隶上。)
管家甲:站住!(众奴隶零零落落站了一片。)
(在井田入口处张望一阵)这道门年头多了,该修修了!
奴隶甲:(顶他一句)修它干啥?拆掉算啦!
管家甲:谁说的?
奴隶乙:(又顶一句)几百年的老古董了,塌就塌了吧!
管家甲:老古董?这是公子虔祖传家业的老根儿!修这两根柱子的时候,多隆重啊!几十个人打根脚!
奴隶甲:根脚下还埋着两个奴隶的人头!
管家甲:不管怎么说,总是你们成辈子干活的地方。
奴隶乙:这也是老爷们吸我们血、吃我们肉的地方。
管家甲:(要发脾气,忍住了)好了好了。如今变法了,你们有点儿放肆。给你们说多了,你们也不懂。这就叫“礼不下庶人”。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公子不会亏待你们。
奴隶甲:变法都多少年了,还叫我们戴着这个(指铁颈锁),我们不干!
管家甲:这怨你们的命嘛!况且,当奴隶的戴着铁锁干活,也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
奴隶乙:“老规矩”?为什么小冶就能打破呢?
管家甲:那是我没防备好,五十两金子让他抓到手里了。你们别再做那个梦了。再变法,也不能给你们每个人都赏五十两金子!
奴隶甲:我们不要金子,只要自由!
管家甲:你们是鬼迷了心窍了!公子虔说了:凡是破坏祖宗法制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看吧,小冶跟着人乱来,将来准要倒霉!
奴隶乙:只怕公子虔要倒霉!
管家甲:(恶狠狠地鸣鞭)都给我干活去!
众奴隶:(指颈锁)不把这个去掉,我们不干!
(马蹄声。
(小冶领二武士上。)
众奴隶:小冶!小冶!(把小冶围了起来,管家甲被挤到一边。)
小冶:大王有旨:取消井田制度。左庶长命令:先拆掉公子虔的井田封疆!
众奴隶:(欢腾)好啊!盼望的日子可来到了!再也不能把我们当会说话的牲口啦!(一齐拿出农具)等什么?快动手吧!
管家甲:(目瞪口呆)你们要造反吗?
(奴隶们向他举起铁锄、铁锸、铁铲。)
管家甲:慢!慢!慢!(且叫且退。)我禀告公子去,看他怎么收拾你们!(逃下。)
众奴隶:(向着他)呸!
小冶:来呀,先把井田的这两根门柱拆掉!
众奴隶:(挖门柱根基,边干边议论)当牛马的日子到头了!这样变法,变得好!看他公子虔还怎么横行霸道?叫那些贵族老爷哭爹叫娘去吧!
小冶:(从腰里取出两根长绳,结两个绳套,灵巧地把绳套上掷,套住两根方柱的上端,拉紧绳头)来呀,弟兄们,把劲儿使到一块儿!
奴隶甲:(高兴)嘿,小冶有办法,当了工师,人也聪明了!
奴隶乙:原来就不笨嘛!
小冶:弟兄们,拉绳!
(众奴隶合力拉绳。)
小冶:(领唱劳动号子)弟兄们齐动手,拉紧绳子头;
推倒井田制,拆掉这门楼;
门楼根脚下,埋着奴隶头;
井田不铲除,仇恨不罢休!
奴隶做牛马,公子住高楼,
喝的奴隶血,吃的奴隶肉;
吃着我们的肉,骨头还榨油;
贵族老爷们,欠我们血海仇!
弟兄们齐动手,掀翻这门楼;
推倒井田墙,填平井田沟;
从此奴隶们,再不做马牛!
从此奴隶们,再不做马牛!
(两门柱摇摇欲坠。
(奴隶们称心大笑。
(一些农民、新兴地主等人闻声而来,发表议论。)
一个地主:对呀,这才对呀。要早知道,我也来帮个忙。井田制最碍事啦!井田里边,荒草胡坡,别人眼睁睁看着不能动;井田外的地荒着,不能随便开。这么一变,把阡陌封疆一开,井田一平,地谁种,归谁。奴隶也脱出身来啦。人手也有了,地也有了,这太好啦。我拥护!
一个农民:你拥护?你怎么不自己动手干活呀?还得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给你们干!你们还不是白吃我们的血汗?
地主:不管怎么说,总比你们当奴隶强吧?
农民:那当然!要不然,我们为什么拥护左庶长变法?不过——
(公子虔的叫声:“住手!住手!谁敢毁我的井田?”
(场上人群波动。
(公子虔、管家甲及其他随从上。)
公子虔: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甲:(指点)这都是他们(指众奴隶)干的!还有他(指小冶)!
公子虔:(对小冶)你?
小冶:我又怎么样?
公子虔:你为什么毁我的井田?
小冶:左庶长的命令:井田都要平掉!
公子虔:你们不能平,我家的井田是“先王所赐”呀!
小冶:去你的“先王”吧,现在不灵啦!
公子虔:我要禀告大王!
小冶:左庶长就是奉大王的旨意行事!
公子虔:(对管家、随从)你们都是死人!把那些犯上的奴隶抓起来!
小冶:(抽出宝剑)左庶长有令:抗拒新法者,立即处死!
(奴隶、农民等站在小冶身边。
(管家等退缩。)
小冶:(对众奴隶)没事,干你们的!
(奴隶们推二门柱,“嗨!嗨!嗨!”呼喊。
(二门柱倒塌。
(群众欢腾的笑声。)
公子虔:(颓然倒地)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呀!这可怎么活下去呀?
群众:怎么活下去?去开荒!不能光吸我们的血汗!
(马蹄声。
(太子驷及随从上。)
太子驷:老师!老师!我等着你打猎,你怎么不来?
公子虔:殿下恕罪。有人把我的井田扒啦!你看!
太子驷:谁这么大胆!
小冶:(向太子驷行礼)太子,拆井田是大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太子驷:(顿足)真扫兴!我出来打猎玩儿,偏偏碰上这种倒霉事!(对公子虔)老师,起来!井田值什么?等我做了国王,赏你一块,比这个还大!走,跟我打猎去!
公子虔:打猎?(想主意)对,对。(起身)殿下,我们打猎去!
太子驷:到哪儿打猎呀?
公子虔:(一指)现在天高气爽,苗长兔肥,这些田野里有的是野物,不是到处都可以行围射猎吗?
太子驷:好,好,走!打猎去呀!(下。公子虔及随从急下。)
农民等群众:太子,田地里有庄稼,不能打猎呀!(急追下。)
小冶:走,把他们追回来!(率武士等下。)
(静场片刻。
(马嘶,人叫,杂沓的脚步声。
(太子驷又上,公子虔等随上。)
太子驷:(生气,把马鞭往地下一摔)嘿,这些下贱老百姓,连我打猎也拦着!
公子虔:(挑拨)这都是变法、变法,把人心变坏啦!
太子驷:真可恨!
公子虔:殿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太子驷:(手按剑柄)对。今天非杀他几个不可!
(小冶及其他人上。)
群众:(惋惜地)方圆几十亩庄稼完了!
农民:(双手捧着被马踏坏的田苗,向太子驷)太子,这是我们全家累死累活、辛苦一年的血汗哪!
地主:殿下,我们开这些地可费了不少本钱哪!马队这么一蹚,这一年的出息可完啦!
太子驷:(生气地沉默着,突然拔剑左右刺去)去你的血汗!去你的出息!(二人受伤倒地)我叫你们犯上作乱!
群众:太子杀人了!太子杀人了!
小冶:(拔剑)太子,住手!
公子虔:哈!你这个贱奴,敢对太子动武?
太子驷:(举剑向小冶刺去)我杀了你!
小冶:(以剑挡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二剑交叉。
(车轮、马蹄、脚步声。
(传呼声:“大王驾到!”
(武士上。
(侍从上。
(尸佼上。
(商鞅上。
(孝公上。)
孝公:阿驷,你不在宫中读书,一早出来干什么?
太子驷:(纳剑入鞘)父王,儿臣出来打猎!
孝公:(指地上受伤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驷:这、这——
商鞅:(向小冶)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冶:左庶长,我们奉命来拆除井田封疆,公子虔抗拒法令、百般阻挠。后来太子赶到,公子虔又引诱太子到私田里行围射猎,把大片庄稼踏坏。老百姓向他们说理,太子拔剑把那两个人刺伤了!
孝公:(正色)阿驷,这是真的吗?
太子驷:(不以为意)不错,人是我刺伤的。
孝公:你要对这件事负责的。
太子驷:我恨不得杀了他们!谁让他们扫我的兴?
孝公:阿驷,你大胆!
公子虔:陛下,左庶长任意毁坏先王赐给我家的井田,老臣与他们讲理,被他们百般辱骂。太子赶来,这班下贱老百姓向太子指手画脚,自己碰到太子的剑上。这不怪太子!
商鞅:事情真是这样吗?
群众:不是!不是!公子虔不许官府拆井田,又挑唆太子杀人!
商鞅:是非自有公论。公子虔,开阡陌封疆、废除井田,是大王的旨意。你心里有鬼,挑唆太子犯法,以此阻挠大王的变法事业。用心毒辣之极!至于你平日的犯法活动,还要我一一列举吗?
公子虔:大王,老臣忠心耿耿为陛下效劳。左庶长诬陷好人,按律是应该反坐的!
太子驷:公子虔天天教我念书,没有犯法活动——
(孝公瞪他一眼,他不敢再说下去。)
商鞅:公子虔,你身为重臣,为何知法犯法,私自杀害奴隶?
公子虔:那个女奴在外招摇生事,处死她是我的家规!
商鞅:你在家纠集不法贵族,向官府起哄闹事,该当何罪?
公子虔:你擅自改变祖宗法制,引起公愤,与我何干?
商鞅:你招揽亡命之徒,和六国诸侯私通关节。你无视盐铁收归官府的法令,私营奸市,盗窃国家财货。你违抗先王献公“止从死”的遗旨,私自用奴隶作牺牲。今天,你又挑唆太子杀人。公子虔,你罪行如山,还不认罪吗?
公子虔:(向孝公)陛下,我是秦国的元老贵族,决不甘心受一个外邦人任意摆布。他公孙鞅是魏国人,跟我们秦国不是一条心。请大王三思!
孝公:十年来左庶长所作所为,都有利于我国的富强,而且也都得到了寡人的准许。我不容许你这样信口雌黄,为自己开脱罪责!
公子虔:陛下!……
商鞅:你还不服罪吗?好吧。(对孝公)大王,公子虔杀人灭口,掩盖罪行。他要杀死的那个女奴,经过抢救,已经脱险。是不是让她当面对质?
孝公:也好。
商鞅:(对小冶)领她到这里来!
(小冶下,复上,领女庚上。)
女庚:(行礼)大王!左庶长!
商鞅:你说说你知道的事情!
女庚:我在公子虔家里侍候那些老爷们,近几年总看见公子虔和公孙贾一块儿商量反对变法。最近有一大群不三不四的老爷们在家里进进出出、吵吵嚷嚷,一会儿吵着“天上出了扫帚星”啦,一会儿又吵着“马生了人”啦,看他们那样子,干的不是好事。我知道变法有一条:“赏告奸”,我就抽空报告了左庶长。可是一回家,公子虔就拿剑杀我。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商鞅:好,你先回去吧。(女庚下。)公子虔,你有什么话说?
公子虔:一个臭奴隶的话,不足凭信。
商鞅:一个奴隶,只要能够种田做工,也比一个祸国殃民的不法贵族要强。好,
(对小冶)把那两个人带来!
(小冶下,复上,押老年贵族甲、乙上。)
商鞅:(对二贵族)你们说的那些谣言,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年贵族甲:都是在公子虔家里编的。那个“马生人”的谣言,是公子虔自己出的点子!
商鞅:(对公子虔)你还有什么话说?
公子虔:他们推卸自己的责任……
商鞅:(对小冶)把他们两个押下去,带公孙贾!
(小冶押二贵族下,带公孙贾上。)
商鞅:公孙贾,你们二人怎样串通破坏变法,从实招来!
公子虔:(对公孙贾)你不要诬告好人!
孝公:(呵斥)你不许开口!让他自己说!
公孙贾:大王重用左庶长变法,一开始我和公子虔就反对。这些年变法一直不停,我和公子虔更仇恨。从外地到咸阳那一大批人,是我和公子虔派人去搜罗的。那些谣言,是在公子虔家里编好、派人传到四面八方去的。
我们还想让太子——
太子驷:你胡说!
孝公:阿驷!(对公孙贾)你说下去!
公孙贾:我和公子虔商量:什么事尽量让太子出头,使左庶长法令推行不动,变法变不下去。
商鞅:公子虔,你还有什么话说?
公子虔:我、我、我——(理屈词穷。)
太子驷:父王,公子虔虽然有过,念他教儿有功,请父王对他宽恕!
孝公:这件事没有你开的口,只能由左庶长衡罪量刑。(对商鞅)左庶长,今天太子的过错也不小,对他也不可放纵!
商鞅:陛下,“法之不行,自于贵戚”。太子是有过的。但太子是嗣君,又属年幼无知,受奸人唆使,所以只要太子知过,也就不必用刑了。但是公子虔、公孙贾身为太子师傅,竟破坏大王的变法大业,不可不罚。我准备对公孙贾处以刺面之刑、对公子虔处以割鼻之刑。公子虔罪行严重,他的井田收回,财产入库,奴隶一律放到官府做工。请大王明断!
孝公:(赞许)好,就这样办吧!
商鞅:(命令)把罪犯押下去!
(小冶、武士押公子虔、公孙贾下。
(群众欢腾,随下。)
太子驷:(哭着)老师!老师!(欲追下。)
孝公:(呵斥)回来!(太子驷退回)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回宫去!
(太子驷下。)
(场上只有商鞅、孝公和侍从。)
孝公:(对商鞅)以后,不管王亲国戚、贵族元老,破坏变法的,一律治罪。
商鞅:是。……陛下,现在变法十年,奸民受到应有的惩处,民力已经集中到耕战这一个方向。今天我们秦国可以说兴兵而伐必取,按兵不动必富。魏国久占河西之地,是我心腹大患。现在可以考虑出兵伐魏的事了!
孝公:不错,是时候了。左庶长,我任命你为大良造,总揽军政大权。伐魏的事,由你通盘考虑!
商鞅:是,陛下!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