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是否有违“忠实”原则?
很多人认为,翻译的第一原则是忠实,准确的就是合理的。译者以此为信念,采用生搬硬套的方式进行翻译,导致混沌死板的译文成为常态,并被包容和默认。事实上,这并不是一种积极进取的翻译态度,有时甚至会让译者士气低落,更无法产出生动而有灵魂的译本,在读者中引发心灵的震颤与深度共鸣。从某种意义上说,忠实观给译者创造了一个理想虚妄的世界,译者沉浸其中竟能获得自我认同感。刻板地遵循原文形成一种惰性,因为这种操作不需要发挥太多的创造力。信奉“忠实”的译者都无法察觉其中的不妥。单调、古板的翻译过程并无乐趣可言,但在某种程度上却比较省心。译者往往也不会考虑读者的需求和接受效果,只是固守己见地坚持准确、对等。
翻译理论不断发展。无论是奈达的形式对等与功能对等、纽马克的语义翻译与交际翻译,还是功能学派的翻译目的论,都告诉我们,要用更为辩证和开放的眼光来看待翻译中的“忠实”问题。忠实并不意味着狭隘的字面对等,而应该有更宽广的内涵,包括意义的对等、精神实质的传达、风格与美感的再现,以及交际目标的实现等。过于追求文字和形式的对等,反而有悖于忠实的本质。
“断舍离”的理念指导译者抛弃执念,放弃对原文的依附,采用更自由、灵活的方式进行翻译。部分的舍弃,是为了取得理想而自然的美学状态——悠然有暇的美的空间,创造利落、俊逸、赏心悦目的译文。如果一句话或一个段落充斥着冗余繁杂的文字,就会变得笨拙而失去美感。在译写中,字面的不忠有时是为了实现更有效的意义传达,有时是为了更高的审美追求,抑或是达到特定的交际目的,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
英国华威大学苏姗·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教授在谈到诗歌翻译时曾提到一个观点:译诗就如同移植种子,在不同的语言文化环境中,诗歌的内容和形式都可能发生一定的变化,才能存活下去,但是它的精神实质不变。译者在整个移植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种子获得重生的主宰者,是诗歌的重写者(rewriter)。巴斯奈特并不认同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所说的“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而认为“Poetry is what we gain through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ors.”(Bassnett,2001:74)。她更指出了翻译中“玩味”(playfulness)的问题,“If a translator treats a text as a fixed,solid object that has to be systematically decoded in the‘correct’manner,that sense of play is lost.”(Bassnett,2001:65)她赞成美国诗人和文学评论家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的说法“A translation should be a work of art in its own right.”,否则“The end product is unreadable,because it is written in a language that has no vitality.”(Bassnett,2001:64)虽然巴斯奈特谈的是诗歌翻译,但这些观点对各种类型的翻译普遍适用,尤其与实践译写和“断舍离”的主张存在着巧妙的契合:译文较之原文即使面目全非,但精神故我,且闪烁着美的光芒。
“断舍离”并不违背翻译的忠实性原则,而是一种理性、动态、务实的忠实,忠实于文本的精神实质,忠实于翻译的目标,忠实于译者的创作欲望,忠实于读者的需求与期待,忠实于译本存在的现实境况。因此,可以说,“断舍离”有利于实现更高层次的忠实,确保译本获得更有效的传播,从而拥有更持久的生命力。
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看待译本的存在方式,即它拥有物质生命、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物质生命——基于原文而生,与原文有着天然的关联;精神生命——是原文的“投胎转世”,本质不变:传递信息,沟通智慧与美;社会生命——作为独立的翻译作品,被受众接受和认可,在广阔的时空流传。
译写,可能意味着译本在一定程度上损失其物质生命,但却更有利于其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的焕发。当然,物质生命仍是译本存在的基础,通过恰当的取舍和归整,确保它处于健康、舒畅的状态,才能使译本的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绽放光彩,提高译本整体的生命质量。这就好像身体去掉了多余的脂肪,会变得结实紧致,人也更健康、神气、长寿。换而言之,文本作为物质的存在,是精神生命的载体和社会功能实现的媒介。改善物质存在的状态,也就是文字的内容与形式,有利于更好地传达译本的精神实质,达到理想的交际效果。
从读者的角度来说,阅读不仅是获取信息的一种方式,也是一种生活体验。译者努力为读者创造阅读之佳境,让阅读成为一种享受。同时,译者也不再是任务式的完成翻译,而能享受创作的过程,获得满足感与喜悦感。所有的字斟句酌和修辞比赋都是为了让文本以更美好的姿态去面对读者,译本的魅力不仅展现了译者的技艺与品位,而且也承载了译者对读者的善意。
简而言之,在译写中实践“断舍离”,能够提高译本精神生命的质量,延伸和拓展其社会生命,并使译者享受翻译的过程,读者获得愉悦的阅读体验,从而改善各方关系,形成积极、和谐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