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美尔的高潮

第十九章 隆美尔的高潮

1942年的非洲战役要比1941年的更激烈和变化无常。当战役开始时,双方是在昔兰尼加的西境上彼此对峙着——其形势正和9个月以前完全一样。但等到新年过了3个星期之后,隆美尔又发动其另一次的战略反攻,一下就突入250英里以上,把英军赶回到距离埃及边境只剩下全部距离1/3的地方。然后双方的正面遂又稳定在贾扎拉(Gazala)线上。

将近5月底的时候,隆美尔又再度发动攻势,并事先阻止了英国的一次攻击——正好像他自己在11月间被阻止的情形一样。这一次,经过了扣人心弦的旋风式战斗之后,英军又被迫撤退——撤退得那样快和那样远,结果一直退回到了阿拉曼(Alamein)之线才勉强站住脚跟,这里也就是进入尼罗河三角洲的最后一道门户。这一次隆美尔的乘胜追击,在一星期之内就前进了300余英里。不过到了这样的深度时,他的部队和冲力也就变成了强弩之末。虽然他努力想向亚历山大港和开罗推进,但都劳而无功,战斗在双方都精疲力竭而结束之前,他也几乎接近了失败的边缘。

8月底,隆美尔在获得一些增援之后,又作了一次求胜的努力。但英国人在此时已经获得更多的增援——在一组新的指挥官领导之下,以亚历山大(Harold Alexander)和蒙哥马利(Bernard Montgomery)为首——所以隆美尔的攻击被击退了,而他也被迫放弃其原已获得的大部分地区。

于是在10月底,英国人又开始反攻,其兵力的强大为前所未有,所以这一次也就发生了决定性的效果。经过13天的苦斗,隆美尔的资源完全用尽,尤其是他的坦克几乎已经没有一辆可用。于是他的战线终于不免崩溃,但他却还是很侥幸地带着残部逃走了。他的部队已经太弱,所以不可能再作任何认真的抵抗,到了年底,即8个星期之后,他被逐回到的黎波里塔尼亚的布埃拉特(Buerat)——从阿拉曼算起已经西退了1000英里。但在那里也不过是暂时停顿一下而已。这个撤退是以突尼斯为最后的终点,而到了次年5月间,在非洲的德意部队遂终于难逃最后被毁灭的命运。(原注:地图方面请参阅第九章。)

在1942年1月初,英国人认为他们在阿杰达比亚(Agedabia)的受阻,乃是向的黎波里(Tripoli)进军中的一次暂时中断而已。他们正在忙于这个作战的计划和准备,其代字很巧妙的叫作“走索者”(acrobat)。的确如此,不到这个月的月底,他们就正像走索的卖艺者所表演的那样惊险了。

1月5日,有一支由6艘货船所组成的船队,逃过英国的监视网进入了的黎波里港,运来一批新的坦克,于是使隆美尔的坦克实力又增到恰好100辆以上。获得这种增援之后,又因为已经获得一项有关英军前进部队弱点的情报,于是他开始计划立即反攻——但却对他自己的企图尽量保密。他在1月21日发动了这次反攻。23日意大利的军政部长卡瓦里罗(Cavallero)来到他的司令部,向他表示反对的意见,但到此时,隆美尔的矛头却早已东进了100余英里,而英军向东的退却却还要更快。

当隆美尔发动攻击时,英军的前进部队主要是由一个新到的装甲师所组成。在这个第一装甲师中的装甲旅虽拥有巡航坦克150辆,但却是由3个骑兵团改编而成——不仅对装甲战斗缺乏经验,而且对沙漠作战更毫无经验。又因为隆美尔所获得的一批新3号坦克(Panzer Ⅲ tanks),装甲厚达50毫米,比各种旧式坦克的威力更大;而德军的战防炮部队对于和装甲配合攻击的战术又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所以英军面临的困难也就更多。关于那种新战术的发展,施密特(Heinz Schmidt)在其所著《与隆美尔同在沙漠中》(With Romnel in the Desert)一书内,曾有详细的记载:

“带着我们的12门战防炮,我们从一个地点跃进到另一个地点,而我们的坦克却尽可能埋伏不动,并提供火力掩护。等到我们占好了阵地之后,就以火力来掩护坦克前进。这种交换掩护的战术是极有成效的,尽管敌方坦克的火力也很强大,却无法阻止我们的前进。他们不仅一连串的受到损失,而且也不断地被迫放弃阵地。我们也感觉到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一批在卡普措小径上打得我们好惨的顽强和有经验的部队了。”

更糟的是,这3个英国装甲团又是被个别地投入战斗。在第一次交手时,它们的坦克就几乎丧失了一半——那是因为德军在安特拉特附近使它们遭到奇袭。由于意大利国防部长卡瓦里罗的干预,隆美尔的前进暂时停顿下来,他拒绝准许意大利机动军跟着非洲军一同前进。但英国人对于这个机会并未能加以利用,因为看到英国并未作任何强力的对抗行动,所以隆美尔在25日遂又再度前进到达姆苏斯(Msus),突破英军近卫旅和第一装甲师所据守的防线,后者连同其剩下的30辆坦克向北撤退,远离隆美尔的前进路线。

隆美尔对姆苏斯的深入突破,使英军当局匆忙地命令在班加西的第四印度师,撤出这个现已充满补给物资的港口,退到德尔纳—梅基利之线。不过到了夜间,由于奥金莱克已从开罗飞到第八军团司令部,他制止住军团司令里奇(Ritchie)的仓皇失措,所以撤退的命令遂又被收回,并开始准备反攻。不过奥金莱克这次的干涉行动,却被证明不如上次在11月间那样的适当而有效。因为英国人现在想要守住在班加西和梅基利之间的长达140英里的防线,所以兵力必然会分散,而且也几乎完全静止不动,丧失其一切的机动和机会。反之,隆美尔站在姆苏斯的中央位置,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和自由来发展他的计划,并选择适当的攻击目标。

因为隆美尔的威胁变化无穷,所以在以后的若干天之内,在英军指挥体系中所产生的现象就是“命令”、“收回成命”和“紊乱”。其插曲之一就是军长高德温·奥斯汀自请免职,因为他反对军团司令直接命令他的部下。所以结果也就糟不可言。

因为隆美尔的兵力很小,所以他决定以向西进攻班加西为其次一目标,其目的为消除从该方向对其背面的任何威胁,但同时又佯装以向东进攻梅基利为掩护。这种佯攻的姿态使英军司令部受到催眠,于是对梅基利方面匆忙地大事增援,而对于兵力分散得太远的第四印度师,却听其孤立而未给予任何援助。隆美尔突然向班加西所发动的闪击使得英军措手不及,于是立即仓皇地放弃了那个港口,连同累积在该港所有一切的物资在内。隆美尔利用已经产生的心理震骇作用,遂派出两个小规模的战斗群向东追击。它们的勇敢行动使得英军自动放弃一连串可守的阵地,而一直退到贾扎拉之线——尽管非洲军的大部分由于缺乏补给,还是停留在姆苏斯地区附近。2月4日,英国第八军团即已退到贾扎拉之线,而隆美尔直到4月初才说服意大利较高当局的犹豫态度,开始推动他的部队逼近英军阵地。

到了这个时候,贾扎拉阵地已经发展成为一条“防线”,不仅已经构筑了坚强的野战工事,而且也敷设了广大的地雷区。但是不久英军又不以防御的准备为满足,而开始积极计划反攻。不过,当这一道防线变成了一种适宜发动攻势的跳板时,对于防御的目的也就比较变得不那么适应了——因为那是一条直线,而且缺乏必要的纵深。除了在沿海岸的地段以外,各要塞化据点之间都相隔太远,使它们彼此无法作有效的火力支援。它们是从海岸起,向南延伸50英里,而愈向南延伸,则其间的空隙也就愈大。其左翼的阵地在哈凯姆井(Bir Hacheim),由柯尼希将军(General Koenig)指挥的第一自由法国旅负责防守,它与西迪穆夫塔(SidiMuftah)英军据点之间相隔为16英里。对于防御而言,为了想要发动攻势,而把前进基地和铁路终点设在贝勒哈迈德(Belhamed),实为另一弱点。因为对于敌军的迂回攻击那是一个太显著的目标,但为了保护那里已经储存的大量补给物资,此种需要也就成为英军指挥官在会战时的一个严重的心理负担,并且也限制了他们在兵力运用上的自由。

提早发动反攻是否实际可行和合乎理想,这个问题在英国方面引起很多的争论,于是使政策和计划也因之受到严重的影响。自从2月份起,丘吉尔先生即力主提早行动,他指出英国有635000人闲置在中东战场上一事不做,而苏联人却正在作拼命的搏斗,位于附近的马耳他岛,在凯塞林不断的空中攻击之下,已经危在旦夕。但是奥金莱克对于英国的技术性和战术性弱点,却比较具有深刻的认识,他主张应继续等待,直到里奇所部的实力增到一种适当的水准,足以确实抵消隆美尔的质量优势时,然后再发动决定性的攻击。最后,丘吉尔还是不理会他所说的一切理由,决定把一项明确的命令送达给他,要他必须服从,否则就撤职。但是隆美尔在5月26日又抢先动手了——这一次又是事先破坏了英国人的计划,他们是准备在6月中旬才开始发动攻击。

由于双方都已获得增援,所以双方的实力都要比11月间发动“战斧作战”时为强大,虽然师的个数还是和过去一样——3个德国师(其中2个为装甲师)和6个意大利师(其中1个为装甲师)对抗着6个英国师(其中2个为装甲师)。照一般政治家和将军们的计算,即以师的个数为标准,那么隆美尔就是以9个师来打6个师,似乎是享有数量的优势——所以这种简单的军事算术也就常被人引用来掩饰英国人的失败。

但实际上,数字的比较却和这种想法相差很远,而这也可显示出所谓的一个“师”,其意义是如何地模糊。意大利步兵师不仅编制不足额,而且5个中的4个都是非摩托化的,所以在一个大机动性的运动战中,根本上就不能担负任何积极性的任务——这里所要分析的贾扎拉会战,就是这样的典型。英国第八军团不仅拥有极充足的摩托化运输工具,而且在其6个师之外,还有2个独立的摩托化旅群(Brigade Groups)和2个“军团”直属坦克旅。而其2个装甲师中的1个(第1装甲师),却辖有2个装甲旅而不是1个——那是当时的正常编制。所以总计起来,第八军团在现场上已有14个坦克团,而还有3个正在前进的途中,至于隆美尔则一共只有7个坦克团,而其中只有4个德国坦克团是装备着新的坦克。

以坦克数字而论,在第八军团的装甲部队中,英国人一共有坦克850辆,另有420辆可供增补之用。他们的对手一共有坦克560辆,但其中230辆为落伍而又不可信赖的意大利坦克,而在330辆德国坦克中又有50辆是轻型坦克。所以在战斗中真正能用的只有280辆德国中型坦克,除了还有大约30辆在修理中和在的黎波里港刚到的20余辆新坦克以外,也就更无其他的预备坦克。所以根据现实的计算,在会战刚刚开始时,英国人所享有的数量优势为3比1,而等到它变成了消耗战时,此种优势更升高成为4比1。

在炮兵方面,英国人也享有3比2的数量优势,不过由于他们所有的火炮都是平均分布在各师之内,所以这种优势也就不易发挥。反之,隆美尔却亲自控制着一支机动的炮兵预备队,共为56门中型火炮。他对于这种火力曾作极为有效的运用。

在空军方面,双方的实力要比在任何其他会战都更接近平衡。英国沙漠空军的第一线实力约有600架飞机(战斗机380架、轰炸机160架、侦察机60架)。德意方面的总数为530架(战斗机350架、轰炸机140架、侦察机40架)。但120架的德国Me109,就素质而言,却较优于英国的“飓风”式和“小鹰”式飞机。

双方坦克的素质比较,是一项较难分析的问题。自从第八军团失败之后,英国人很自然地认为他们自己的坦克在素质上是赶不上敌人的,在奥金莱克的正式公文中也曾把这种观念当作是一个事实。但若把双方坦克火炮和装甲的技术和试验资料仔细地分析,就可以显示出这种看法并不一定正确。大多数德国中型坦克所装的都是50毫米的短炮管坦克炮,其穿透能力比英国的2磅炮为差,后者是所有一切英国坦克装用的火炮,其初速比较大。就装甲方面来比较,在1941年,大部分德国坦克的装甲保护都赶不上英国较新式的巡航坦克。前者最厚的装甲为30毫米,而后者则为40毫米。现在(1942年)它们除了旋转炮塔的部分以外,已经有了较好的保护;某些新到的坦克车身装有50毫米的装甲,而其余的旧坦克也在外壳最暴露的部分加上了额外的护甲。不过若与“马提达”和“法兰亭”等英国重型坦克相比较,则所有的德国坦克都是比较容易击毁的:前者装甲厚78毫米,后者也厚达65毫米。

一种新型的德国中型坦克也参加了这次会战,那就是3号坦克J型坦克(Panzer Ⅲ〔J〕 Special),装有和德国战防炮相似的50毫米长炮管坦克炮。但已经到达第一线的总共只有19辆,另外还有一批(也是19辆)还只刚刚运到的黎波里港。在英国方面已有400多辆新式的美国“格兰特”(Grant)坦克运到了埃及,相形之下,更显得德国人的这一点增援是微乎其微。到这次会战开始时,在贾扎拉的2个英国装甲师已经差不多装备了170辆这种“格兰特”坦克。它们装有75毫米的火炮,其穿甲能力又比德国的50毫米长炮管坦克炮更大,其装甲保护也较佳——57毫米对50毫米。总而言之,一般人所常说的话,即英国人所用的坦克在素质上比德国人所用的差,实在是并无太多的根据。反之,英国人除了享有非常巨大的数量优势以外,实际上也还享有相当的质量优势。

在战防炮方面,由于英国人的6磅炮(57毫米)已经到达,所以现在已经重获优势,这种6磅炮的穿甲能力要比德国人的50毫米战防炮高出30%。现在已经运到的新型6磅炮,已经足够装备所有的摩托化步兵旅和装甲旅的摩托化步兵营。虽然德国的88毫米火炮仍为最可怕的“坦克杀手”,但隆美尔却一共只有这样的火炮48门,而它们的高炮架也使其比双方任何一种标准的战防炮都更容易被摧毁。(译注:八八炮本是为高射目的而设计的,用来平射充作战防炮使用,是隆美尔临时想到的变通办法。)

对于第八军团在贾扎拉的失败,有关技术因素的分析并不能提供任何适当的解释。事实的证据却指出,最基本的原因是德军的一般战术较优,尤其是它们对于坦克和战防炮配合运用的战术。

已经要塞化的贾扎拉防线是由第十三军负责防守,军长是戈特中将(Lieutenant General Gott),在第一线并列着两个步兵师——第一南非师在右,第五十师在左。第三十军仍由诺里(Norrie)任军长,那大部分都是装甲部队,负责掩护南面的侧翼,同时也还要对抗在中央地段的任何德军装甲突击——很奇怪的,英军指挥官们都相信隆美尔最可能采取这条路线。这种双重的任务也使英国装甲部队作了一种非常恶劣的部署:第一装甲师被保留在卡普措小径的附近,而第七装甲师(它只有一个装甲旅)则置于南面约10英里远的地方,其兵力分散得很开,以掩护和支援据守哈凯姆井的法国旅。奥金莱克曾写信告诉里奇,应该对兵力作紧密的集中,但不幸在现场的人并不曾遵从他的指示。

在5月26日的月明之夜,隆美尔亲自率领他的3个德国师和意大利机动军中的2个师,迅速地绕过英军侧翼迂回前进——而他的4个非摩托化的意大利步兵师,则向贾扎拉防线作正面的佯攻。虽然他的迂回运动(全部车辆在1万辆以上)在入夜之前即已被发现,而在黎明时当他绕过哈凯姆井的时候又再度被发现,但是英军指挥官仍然相信隆美尔的主力攻击会来自中央方面,和他们所料想的一样。英军的装甲旅行动得极慢,都是零星地投入战斗,所以在侧翼外围上的2个摩托化旅首先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被击溃。第七装甲师的师部被冲散,师长梅塞维少将(Major-General Messervy)被俘——不过以后还是勉强地逃回来了。在几个月之内,这是他第二次出丑,因为当他指挥第一装甲师时,1月间曾在安特拉特受到隆美尔的奇袭,被打得落荒而逃。

尽管隆美尔最初是非常的顺利,但是却始终不曾达到一直切入到海岸为止的目的——他希望这样就能够把贾扎拉防线上的全部部队都切断。当他的装甲师第一次遭遇装有75毫米炮的美国“格兰特”坦克时,不禁骇了一跳。他发现自己受到敌人强大火力的威胁,因射程太远,使他们无法还击。以后他们把战防炮运来,包括3个连的“八八”炮在内,才击退了这种坦克,而德军自己的坦克则改取侧翼迂回的进攻方式——因为英军各单位之间往往相隔颇远,所以也就最容易感受到这种侧翼的威胁。即令如此,到入夜时,德军装甲师在卡普措小径以北一共只前进了3英里远的距离,并且仍然付出了重大的代价——到海岸线还要差20英里。隆美尔本人在他的日记上这样写着:“我们想从贾扎拉防线的后面席卷英军部队的计划已经不能成功……美国新坦克的出现,在我们行列中撕开了一些大洞……在这一天之内德军坦克的损失,已经远超过了1/3的比例。”

隆美尔第二天又再度作到达海岸的努力,结果是前进少而损失多。到入夜时,他那速战速决的企图早已失败,但是英军却没有乘他丧失平衡的机会来作反击的尝试——否则隆美尔也许就会一败涂地。尽管如此,他的情况还是异常的危急,因为他的补给纵队必须绕过哈凯姆井,并经过遥远的距离始能达到他的战斗部队,中途经常有受到英国装甲部队和空中袭击的危险。当他自己乘车赴前线时,就几乎为敌人所俘虏,而当他回到战斗指挥所时,却发现他不在的时候,英军曾在那里蹂躏一番后退走。非洲军现在留下来可供战斗的坦克仅为150辆,意大利军则只有90辆,而英军却仍有420辆。

又过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于是他命令他的攻击部队采取防御。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态势,因为他现在的位置是在贾扎拉防线的后方,夹在其攻击部队与其余部队之间,不仅有英国的守军,而且还有一大片地雷区域。“背水而战”已经是够紧张了,背着雷区作战,则更可以说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在以后的几天当中,英国空军就把炸弹像雨点一样地投在隆美尔所占领的阵地上,它们给它取了一个很妙的名称,叫作“大釜”(cauldron),而第八军团也从地面向他进攻。报纸上都充满了胜利在望的报导,说隆美尔现在已经堕入陷阱,而在英军司令部中则显出一片安详的气氛,确信可以慢慢地来收拾他,因为他已经注定非投降不可。

但是到了6月13日的夜间,全部情况却突然改观。6月14日,里奇放弃了贾扎拉防线,开始迅速向埃及边界撤退,并且把在托卜鲁克的部队留在孤立的位置上。到了6月21日,隆美尔就攻占了这个要塞,俘获其全部守军35000人,还有在那里所储积的大量补给物资。除新加坡的沦陷以外,这算是英国人在战争中所遭受到的最大灾难。次日,第八军团的残余兵力又放弃了它们在塞卢姆(Sollum)附近的边境阵地,开始继续向东仓皇逃窜,而隆美尔则跟在它们的后面穷追不舍。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造成这样戏剧化的转变呢?像这种纠缠不清的战例本来就很少,所以其间的线索从来不曾有过适当的整理。对于想从英国方面尝试发现事实真相的人,“大釜的神秘”始终使他们感到困惑,尤其是有许多“神话”都从这里产生,所以也就使神秘变得更为神秘。

除了认为隆美尔在坦克方面享有优势的神话以外,另一种神话则认为在6月13日那一天,英军坦克损失过重,所以形势才会突变,实际上,那个损失数字不过是一连串消耗的累积而已。要想了解“大釜的神秘”,其根本线索可以在隆美尔的日记中找到。在5月27日夜间,隆美尔曾经这样写着:

“尽管面对着危急的情况和困难的问题,我对于会战的前途仍然感到充满希望。因为里奇总是把他的装甲部队零碎的投入战斗,所以每一次都使我们获得以大吃小的机会……他们根本不应该这样分散自己的兵力……”

当隆美尔决定据地而守的时候,他对他那个似乎是极端暴露的防御态势也有所解释,他这样写道:

“根据某种假设……英国人是绝不会使用其装甲部队的主力去攻击留在贾扎拉线上的意大利部队(强大的德国装甲部队所在的位置足以威胁其背面)……所以我可以断定英军的机械化旅,仍将继续不断的把他们的头撞在我方有良好组织的防御阵地上,而把它们的实力这样地消耗殆尽。”

一切都不出隆美尔之所料。英国人不惜付出重大的代价,一连串地向他的阵地作那种零碎的攻击,此种直接攻击可以算是最坏的一种方式。当隆美尔把敌人击退之后,又乘胜攻克第一〇五步兵旅在西迪穆夫塔所据守的一个孤立“盒子”(box〔据点〕),该“盒子”位于他的后方,从那里他又在雷区之间扫清了一条通道,以供补给纵队之用。

4天之后,即6月5日,里奇向隆美尔的阵地发动了一个较大规模的攻击。但所采取的方式还是分批进攻的老办法。所以防御者可以利用其间隙的时间来重组和加强防御部署。这种过分复杂的攻击计划到处都脱节,所以变成一连串的零碎突击,每一次都被击退。到了第二天黄昏时,英国人的坦克实力已经融化,由于战斗的损失和机件的故障,从原有的400余辆减到170辆。隆美尔利用攻击者的混乱状况,又突然发动一个钳形的反击,在第一天黄昏,击溃了第五印度师的一个旅,并且也迂回到另一个旅的背面,次日又把它击溃,还连同支援该师的一切炮兵在内。一口气俘获了4团炮兵,还有4000名战俘,的确要算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收获。

当这个会战正在进行时,英军的各装甲旅却仍然一筹莫展。它们的救援努力都是各自为战,毫无协调可言——由于前一夜德军坦克冲毁第五印度师的师部时,第七装甲师的师长梅塞维也被逐离了战场,这是他在此一战役中第二次临阵脱逃,所以也就使英军方面几乎完全丧失控制。

此时,隆美尔正在动手切断第八军团阵地的另一个重要部分。在6月1日夜间,当西迪穆夫塔“盒子”被攻克之后,他立即派遣一个德军战斗群和意大利的里雅斯特师(Trieste Divsion),去攻击在南侧翼上由第一自由法国旅所据守的哈凯姆井,那是一个更较孤立的“盒子”。法军的抵抗异常顽强,迫使隆美尔只好赶去亲自督战,他说:“在非洲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恶战。”一直到第10天他才突入防线,而法军的大部分仍能乘着黑暗的掩护安全地撤走了。

隆美尔现在可以自由地去作一次新的长程跳跃了。虽然有了新的补充,英军装甲部队现在又已经有了总数330辆的坦克——比非洲军所剩下的实力要多1倍以上——但它们的信心却已经动摇,而德国人则正嗅着胜利的香味。6月11日,隆美尔又向东进攻,次日就把英军3个装甲旅中的2个困在他的装甲师之间——迫使英国人在一个狭窄的地区中接受战斗,而他却可以运用集中的火力加以痛击。假使不是师长开了小差,使他们感到群龙无首,则英国人是可以比较容易地脱离险境——当敌军前进时,梅塞维恰好去谒见他的军团司令,这是3个星期中的第3次,他擅自离开了战场。到了12日中午,已有2个装甲旅被关入陷阱,一直等到第3个旅来救援时,其残余的部队才勉强挣扎逃出,但后者却已经从严阵以待的德军手中受到极重大的损失。6月13日,隆美尔又转向北方,一方面把英军挤出“骑士桥盒子”(Knightsbridge Box),另一方面又继续攻击英军装甲部队的残余部分。到了入夜时,英军剩下来的坦克只有100辆。现在隆美尔是第一次在坦克实力上享有优势——因为战场是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德军被损毁的坦克有许多都可以立即修复使用,而英军则不能。

据守在贾扎拉防线的2师英军,现在的确有了被切断和被包围的危险,因为在6月14日,隆美尔已经派遣非洲军向北经过阿克鲁马(Acroma)直趋沿海岸的公路。但在那里因受到地雷区的延误,直到快近黄昏时才勉强通过,这些装甲部队已经疲惫不堪,所以一到入夜时,它们就停下来睡觉,再也不前进了——尽管隆美尔曾经要求它们一路不停直到切断公路时为止。这对南非部队来说真是太侥幸,它们的摩托化车队就乘着黑夜利用这条公路像水一样地迅速撤退。等到第二天上午,德军装甲部队继续向海岸奔驰时,所能拦截的只不过是其后卫的一部分而已。在贾扎拉防线上的另一个师——英国的第五十师,就困难得多了,它们勉强从意大利部队所守的战线上向西突破一个缺口,然后绕向南方再回到东方,经过遥远的距离才到达埃及的边境。第一南非师沿着海岸公路溜走之后,也继续退向边境线——超过了100英里以上的距离,而且也超过了托卜鲁克70英里。

一口气退这么远,完全是违背了奥金莱克的意图,他给里奇的指示是,第八军团应在托卜鲁克以西的某一线上收容残部,并站住脚跟。但是里奇却并不曾把在贾扎拉防线上的部队已经向边境线撤退一事告诉他的总司令,等到奥金莱克知道此项事实时,已经太迟,而且也无法再阻止他们。尤其更糟的是,英国部队又恰好“落在两个凳子之间”。

因为在6月14日,当英军正在后撤时,丘吉尔却严令“无论如何均不得放弃托卜鲁克”。他在15日和16日两天又一再地重申前令。这个远从伦敦后方来的命令造成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匆匆地把第八军团的一部分留在托卜鲁克,而其余的部队则完全撤回到边境线,这样遂使隆美尔有机会在防御部署尚未完成之前,击灭这一支孤立在托卜鲁克的英国部队。

隆美尔又再迅速地向东转,在他们冲向海岸之后,德国的装甲部队就环绕着托卜鲁克的周边扫过,攻占或孤立某些已经建立在第八军团后方的“盒子”,并攻占托卜鲁克以东的甘布特(Gambut)机场。在这一路前进时,它们是从英军装甲部队的残余部队中间冲过——那些部队仍在向埃及边境撤退。隆美尔暂时放过它们不加以追击,当他在占稳了甘布特飞机场之后,乃立即把部队向西调回头来,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托卜鲁克发动攻击。此时在托卜鲁克的守军,有由克洛珀将军(General Klopper)所指挥的第二南非师(其中包括第十一印度旅)、近卫旅和第二十三军团的坦克旅——共有70辆坦克。当它们看到隆美尔的装甲部队已经向东前进之后,以为暂时不会受到攻击,所以也就一点准备都没有,6月20日上午5时20分,德军的炮兵和俯冲轰炸机,对周边上东南的某一地段作了极猛烈的轰炸,接着步兵即进行突击。到了上午8时30分,德军坦克遂开始从防线上的缺口涌入,隆美尔身先士卒加速这种扩张行动。到了下午,德国的装甲部队已经克服混乱守军的一切抵抗,并冲入托卜鲁克城。第2天早上,守军司令克洛珀将军认为继续抵抗已毫无希望,而撤退又已不可能,所以他就决定投降。虽然也有少数人员勉强逃出,但被俘的总数仍达35000人之多。

这个灾难的后果,就是里奇的残破部队再继续向埃及境内溃退,而隆美尔则乘胜穷追不舍。对于维持此种追击的冲力,隆美尔在托卜鲁克所俘获的大量补给物资曾经给予不少的帮助。依照非洲军参谋长拜尔莱因将军(General Bayerlein)的说法,此时隆美尔的运输工具有80%都是俘获的英国车辆。尽管这样巨大的收获可以供给他以车辆、燃料和粮食来维持其机动能力,但却不能重建他的战斗实力。当非洲军于6月23日退到埃及边境线上时,它一共只有44辆尚可用于战斗的坦克,而意大利军则只剩下14辆。尽管如此,隆美尔却还是遵照“打铁趁热”的古训,决定继续穷追不舍。

在托卜鲁克陷落后次日,凯塞林元帅从西西里飞到前线与隆美尔会晤,他认为在非洲不应再继续前进,并要求依照过去的约定,收回他的空军单位以便向马耳他发动总攻击。意大利在非洲的最高指挥部也反对继续前进,在6月22日那一天,巴斯蒂科(Bastico)还认真地下了一道命令给隆美尔要他停止前进。隆美尔回答他说“不能接受这种劝告”,并且向其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开玩笑,邀请他到开罗来共享祝捷之宴。在这次大胜之后,他似乎可以有这开玩笑的自由,尤其是从希特勒统帅部发来的电讯,已经带来了元首论功行赏,把他升为元帅的好消息。在踌躇满志之余,隆美尔同时也就直接向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请求,希望批准他的继续前进。希特勒和他的军事顾问们对于进攻马耳他的计划一向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们相信面对着英国的海军,意大利的海军是绝无拼死一战的决心,于是当它们望风而逃之后,投掷在马耳他岛上的德国伞兵也就会因缺乏补给和增援而被迫处于绝境。1个月以前,即5月21日,希特勒已经这样决定:如果隆美尔能够攻克托卜鲁克,则对马耳他的攻击——“大力士作战”(Operation Hercules)——应予取消。墨索里尼一方面感觉到对马耳他的作战,意大利人所负的责任太艰巨,另一方面又感觉到进军开罗是一种更大的光荣。所以在24日上午,隆美尔就收到墨索里尼发来的电报,其内容为:“领袖(墨索里尼)已批准装甲军团向埃及追击敌军之企图。”几天之后,墨索里尼亲自飞到德尔纳,而另一架飞机还运来了一匹白色的名马,他是准备骑着这匹白马,以罗马古英雄的姿态去参加胜利者进入开罗的入城大典。甚至于凯塞林,依照意大利方面的记载,他在此时似乎也已经同意向埃及的追击要比攻击马耳他更为重要。

在隆美尔尚未来到之前,英军即已自动迅速地从边境线再向后撤退,这对于他的勇敢是同时可以构成一种理由和证明。对于战争中的精神效果,这是一个最显著的示范表演——诚如常为人所乐于引述的拿破仑名言:“在战争中精神对物质是3比1。”当里奇决定放弃埃及边境上的阵地时——他发电报告奥金莱克想用空间来换取时间——但实际上他手中还有3个几乎是完整无缺的步兵师,而第4个新来的师也正在途中,至于以坦克而论,能够作战的坦克总数要比非洲军所有的多了3倍。

但是从托卜鲁克传来的消息使得里奇惊慌失措,于是遂决定放弃据守边境线的任何企图——他在6月20日夜间即已作了这个决定,比克洛珀决定投降还早6个小时。

里奇的企图是准备退到马特鲁港(Mersa Matruh)才站住不动,然后使用从边境上撤回的部队,再加上从叙利亚调来的生力军——第二新西兰师,来和隆美尔作一次“背城借一”的决斗。但在6月25日夜间,奥金莱克赶到前线,从里奇手中亲自接管了第八军团的指挥权。在与他的参谋长多尔曼·史密斯(Fric Dorman-Smith)对问题作了一次全面检讨之后,就决定撤销据守马特鲁要塞化阵地的命令,而准备在阿拉曼地区中打一次较机动化的仗。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因为不仅在撤退这样多的部队和物资时会遭遇到许多困难,而且也必然会在国内,尤其在白厅(White Hall)中,引起新的惊呼。在作这个决定时,奥金莱克显出他是具有冷静的头脑和坚强的意志。虽然以物质力量的对比而言,再进一步的撤退似乎是没有理由,但是因为马特鲁阵地具有易于受到迂回的先天弱点,而英军的士气又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所以这种决定还是比较明智的。所有从边境线上退下来的部队都已经是信心动摇,而且也混乱不堪。基彭贝格少将(Major-General Kippenberger)是一位新西兰的指挥官,也是一位战史学家,他曾亲自在马特鲁地区看见那些部队,他说:“那是如此的混乱和没有组织,无论是步兵、装甲兵或炮兵,都已经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战斗单位。”隆美尔不让他们有重行编组的时间,他的追击速度已经取消了里奇所说的“以空间换取时间”的理由。

在获得了罗马的“放行”之后,于6月23日的夜间,隆美尔就开始越过埃及与利比亚之间的边境线,在月光照明之下向沙漠中挺进。到了24日的黄昏时,他已经走了100多英里,到达了西迪巴腊尼以东的海岸公路,紧跟着英军的后面,不过他只捉到一小部分的后卫部队。到了次日(25日)黄昏,他已经接近英军在马特鲁和其南面所据守的阵地。

因为马特鲁阵地太容易被绕过,所以(戈特)第十三军的机动部队已经部署在其南面的沙漠中,并由新西兰师担负支援的任务,至于马特鲁防线则由(霍姆斯)第十军的2个步兵师负责防守。在这2个军之间有一个宽约10英里的缺口,只用一个布雷地带来加以掩护。

因为实力太不充足,所以隆美尔必须依赖速度和奇袭。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可以用来发动一次有良好准备的攻击。当英军的装甲部队又已经增加到了160辆坦克的总数时(其中约有一半为“格兰特坦克”),他只有60辆德国坦克(其中有1/4为轻型的2号坦克)和少数不足道的意大利坦克。其3个德国师的步兵总兵力只有2500人,而6个意大利师加起来也只有6000人。以如此微弱的兵力企图发动任何攻击,可以说是十分的大胆(audacity)——但是在精神加速的帮助之下,大胆的人往往能够获胜。

3个非常小的德国师领先前进,在26日下午发动它们的攻击。其中2个师已经到达面对着上述那个缺口的位置。第九十轻快师比较幸运,它恰好碰到布雷地带中最浅的一部分,所以到午夜时,已经越过了12英里的距离。到了次日黄昏,再度到达海岸公路,并阻塞了马特鲁英军的直接退却线。第二十一装甲师碰到了双层的地雷地带,所以花费了较多的时间,但到了拂晓时,也已经突入20英里的距离,于是钻到在明夸奎门(Minqar Qaim)的新西兰师的后方,在尚未受到阻止之前,就击溃了其运输单位的一部分。第十五装甲师则位于较远的南方,和英国装甲部队恰好相遇,所以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之内都没有什么进度。但是由于第二十一装甲师的迅速突入,已经威胁到英军的退路,所以到了下午,戈特即命令撤退——不久就发展成为一种非常没有秩序的溃逃。新西兰师被孤立地留下,但它在黑夜却成功的突破敌方单薄的包围而顺利地逃脱。几乎直到第二天拂晓,在马特鲁的第十军才知道第十三军已经撤退了——此时它自己的退路早已被切断达9小时之久。不过在次日的夜间,马特鲁的英军约有2/3还是勉强地逃脱,它们分为许多小股,在黑夜掩护之下向南突围。不过被俘的人数仍有6000之多——比隆美尔的整个攻击部队的总数还要多。此外,英军也留下大量的装备和补给,使隆美尔大获其利。

此时隆美尔的装甲矛头又继续向前挺进,它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所以也就打消英国人想在富卡(Fuka)暂时立足的念头。在28日黄昏,它们已经到达该处的海岸公路,并击溃留在那里的一个印度旅的残部,次日上午它们又俘虏几支从马特鲁逃出来的纵队。负责肃清马特鲁地区的第九十轻快师,在完成任务之后也沿着海岸公路继续东进,到午夜时已经前进了90英里,并赶上了装甲矛头。次日(6月30日)上午,隆美尔写信给他的夫人说:“到亚历山大港只有100英里了!”到了当天黄昏就只有60英里,埃及的锁钥似乎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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