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斯瓦河到奥得河
斯大林早已通知西方同盟国说他要在1月中旬左右从维斯瓦河之线发动一个新的攻势,以期与联军方面所计划向莱茵河之线的攻势相配合——由于德军在阿登反攻的影响已经延误了。西方高级当局对于红军的攻势并不寄予太多的期待。苏联人对于气候条件所作的某些保留,对于红军实力始终不让西方获得适当的资料,而自从7月底红军到达维斯瓦河之后,又一直长期滞留不前——凡此种种都使西方对于苏联人所能做的事情不免有估计过低的趋势。
1944年12月底以前,在这个最后艰苦阶段出任德国陆军参谋总长的古德里安获得了一个不祥的报告。陆军情报处中“东线敌情”组的首脑格伦少将(Major-General Gehlen)的报告说,在波罗的海与喀尔巴阡山脉之间的战线上,已经发现225个苏联步兵师和22个装甲军的番号,这些部队正在集中作攻势准备。(译注:德国在第二次大战时虽有三军统帅部〔OKW〕和陆军总部〔OKH〕的设立,但二者之间实际上几乎完全没有从属的关系,陆军总部专门负责东线对红军的作战,其总司令由希特勒自兼,实际日常事务的负责人为陆军参谋总长,除东战场以外,其他战场的作战,例如西欧和意大利均由OKW负责,而OKH不得过问。反之,OKW也不管东线的事情,此种二元的指挥体系实为希特勒所独创,其目的为预防军人的夺权。)
但当古德里安把这份有关红军大规模准备的报告送给希特勒时,后者不仅拒绝相信,而且还怒斥说:“这是自从成吉思汗以来的最大骗局!是谁负责制造这些废话的?”希特勒是宁愿听信希姆莱(Himmler)和纳粹党情报组织的报告。
希特勒拒绝采纳立即停止阿登反攻并把部队调往东线的意见,理由是对于他现在在西线所重获的主动必须要继续保持。同时,古德里安又再度要求把现在孤立在波罗的海国家内的一个集团军(26个师)从海上撤回,以便用来增强防守德国门户的兵力——但还是遭到希特勒的拒绝。
当古德里安回到其自己的总部时,他又发现希特勒曾经趁他不在的时候,已经命令把2个装甲师从波兰调往匈牙利,以援救布达佩斯,这对古德里安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使他手中只剩下12个师的机动预备队,准备支援50个微弱步兵师去防守长达700英里的主战线。
德军向布达佩斯反攻的消息更增强西方对于苏联能力的怀疑。尤其是因为西方同盟国在德军最近这次反攻中曾经受到很大的震惊,所以对于德军的潜力更是不敢轻视。在最初几天之内,德军指向被围的布达佩斯城的攻击颇有进展。从该城西面40英里的科芒(Komorn)附近为起点,德军所突入的距离已达全程的一半,然而在那里遇到坚强的抵抗,终于变为惨重的失败。
间接的代价还更严重。这个新的“刺猬”所表现出来的抵抗力遂对希特勒一向想要尽量坚持不退的原则产生了鼓励作用。由于其部队被围的结果,他想要避免第二个“斯大林格勒”的焦急心理也就促使他采取一种愈陷愈深的步骤。尽管这2个宝贵的装甲师本来是准备用来应付红军在波兰可能发动的冬季攻势,现在在除夕之夜却被送往匈牙利充任援救布达佩斯的矛头。但是希特勒又不准许维斯瓦河之线在红军发动攻势之前作任何补偿性的撤退。这条已被减弱的战线被迫站在原地不动,准备硬挨红军的打击而不容许作适当的退却来缓和其冲力。这种不惜任何牺牲坚守不动的政策固然也有其心理价值,但却一再地被其战略误用所冲销,而终至破产。
红军统帅部现在对于如何利用德军情况的根本弱点已有良好的准备。由于已经认清持续动量的决定重要性,以及交通线过分拉长的障碍作用,所以它一直等到新战线后方的铁路线已经完全修复,并从欧陆标准轨道改换为苏联特宽轨道之后才动手。大量的物资已经储积在火车站附近,主要目的为攻占上西里西亚(Upper Silesia),那里是德国的重要工业区之一,它现在还完好如初,并未受到联军轰炸的破坏。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红军只要从波兰南部维斯瓦河上的巴拉诺夫(Baranov)桥头阵地再前进100余英里即可。但斯大林和他的参谋长华西列夫斯基(Vasilevsky)在他们所拟定的大计划中却包括有较深远的目的。他们的眼光不仅已经看到奥得河,而且也看到河那一面的柏林——距离他们在华沙附近的阵地还大约有300英里。在扩大攻势范围之后,他们就可以获得较宽广的空间以供运动之用。比其接近5对1的数量优势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机动能力也大为增强。美国卡车如潮水一样地涌到,使他们现在已能使其步兵旅中摩托化的比例大为提高,同时他们自己的坦克产量也正在增加,所以可用来扩张突破的装甲和机动部队,其数量也随之不断地增加。同时,斯大林式坦克数量的增加更足以增强它们的打击力,这种巨无霸装有122毫米的火炮,而德国的“虎型”却还只有88毫米的火炮。它们的装甲也比“虎型”较厚,不过还没有“虎王”(King Tiger)那样厚。
在战役的新阶段发动之前,苏联的“方面军”已经改组,而苏联三位杰出的将领奉命领导攻势的主流。科涅夫仍指挥在波兰南部的“第一乌克兰方面军”;在中央地段中,朱可夫从罗科索夫斯基手里接管“第一白俄罗斯方面军”,而后者则调往华沙以北的那累夫(Narev)河上去指挥“第二白俄罗斯方面军”。
1945年1月12日上午10时,科涅夫的部队从巴拉诺夫的桥头阵地中(宽深都约为3英里)开始发动攻势——这就是苏联大攻势的开始。所展开的兵力是10个军团(包括2个坦克军团),共约70个师,由2个航空军团支援。
最初突入的速度很慢,因为雾幕笼罩住战场,使空军不能起飞助战。但是大雾也帮助掩蔽突击部队,而大量运用良好的炮兵也不断地削弱防御的力量。所以到第三天,攻击军即已突破到皮尼丘夫(Pinezow)——距离发起线20英里——并以广宽正面渡过尼达河(Nida)。于是扩张的阶段也就从此开始。苏联的装甲军从这个缺口中冲入,像一道泛滥的洪流,淹没了波兰平原。在这个时候,裂口的拓宽又比加深更重要。基埃尔策(Kielce)在15日为一支绕过卢萨戈拉丘陵地(Lysa Gora Hills)终点向西北迂回的纵队所攻占,于是也就足以威胁面对着朱可夫方面军的德军后方。
1月14日,朱可夫从他在马格努泽夫(Magnuszev)和普瓦维(Pulawy)附近的桥头阵地中发动其攻势。他的右翼向北旋转,直趋华沙的后方,而其左翼则在16日攻占腊多姆(Radom)。在那一天,科涅夫的先头部队越过皮利察河(Pilica)——到西里西亚的边境只有30英里。此时,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也发动了攻势。他也是在1月14日,从他在那累夫河上的两个桥头阵地内冲出,并突破德军掩护东普鲁士南面接近路线的防线。这个缺口已有200英里宽,一共约有200个师(包括预备师在内)像洪水一样地滚滚西流。
1月17日,华沙落入朱可夫的手里,他的部队已经从该城的两侧通过,而他的装甲矛头更已向西快要进到罗兹(Lodz)。科涅夫的部队已经攻占琴希托霍瓦(Czestochowa)城,接近西里西亚的边境,而在更南面的地方,并已迂回克拉科夫的侧面。
19日,科涅夫的右翼已经到达西里西亚的边境,而他的左翼则使用一个包围攻击占领了克拉科夫。朱可夫攻占罗兹,而罗科索科夫斯基也在姆瓦伐(Mlawa)附近到达进入东普鲁士的门户。切尔尼亚霍夫斯基和彼得罗夫的部队也分别在两个侧翼上各有进展。所以在第一个星期结束时,红军已经深入100英里,其正面扩宽到约近400英里。
为了掩护进入西里西亚的路线,希特勒作了一个过迟的努力,7个师的德军奉命从斯洛伐克方面迅速北调增援。在那一方面的指挥官海因里希(Heinici)在暴风未起之前,曾经建议他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作为维斯瓦河方面的预备队,却遭到希特勒的拒绝,因为这与他的“每个人都应站在原地死战到底”的原则不符合,同时也和他对于战役作分别指导的习惯不合。在斯洛伐克方面的兵力几乎已经完全抽调之后,那里还继续支持了好几个星期——由此更可证明那一方面的原有兵力实在超过需要量。现在虽在喀尔巴阡山脉以北已有7个师的援兵到达,但其价值却远不如在红军尚未发动攻势之前的2个师,因为缺口是已经太大而难以填补。
波兰西部的大部分地区都是非常的开阔,所以假使一个攻击者若是享有数量或机动的优势,则也就居于一种天然有利的态势,对于此种开阔空间可以很便利地加以利用。德国人在1939年就是这样的。现在轮到他们自己采取守势,而且对于数量和机动也均感缺乏。作为一个机械化战争的提倡者,古德里安早已认清硬性防御的无效,并且更认为克制突破的惟一机会即在于装甲预备队的反机动。但他却被迫一方面站在维斯瓦河不得移动,而另一方面却眼看其稀少的装甲部队之一部分在攻击前夕被抽调送往布达佩斯。他把剩余的装甲部队投掷在基埃尔策附近,结果才获得一些时间使在维斯瓦河湾内的被围部队得以撤出。所以在攻势发动后的第一个星期内,红军只俘虏了2.5万人,对于这样一个巨大的突破而言,这个数字实在可以说是相当渺小。但是在第二个星期德军被俘人数就差不多增加到3倍——即增至8.6万人——此一事实即可证明德军的机动工具是日益缺乏,不能作迅速的撤退。反之,红军的继续大步前进,也同样可以证明他们的机动性已经大有改进。
从德国国境之内的城镇中,平民人口都匆匆撤退,这也可以表示红军进展之速超过一切的计算,并且迫使德军不得不放弃其所希望能够据守的各中间阵地。
1月20日,科涅夫的部队突入西里西亚的边境,并进入德国的领土。更具历史含义的是罗科索夫斯基越过东普鲁士的南疆,到达坦嫩堡旧战场,这一次并非1914年的重演。次日,他的先头部队到达奥尔兹丁(Allenstein),切断东普鲁士的铁路大动脉,而从东面前进的切尔尼亚霍夫斯基也攻占了英斯德堡,并继续向北推进。罗科索夫斯基于26日到达埃尔平(Elbing)附近的但泽湾,于是切断了在东普鲁士的所有德军部队。这些部队退往哥尼斯堡(Königsberg),然后即被围困在那里。
4天以前,科涅夫已在上西里西亚工业区以北,以40英里宽的正面,到达奥得河。到第二个星期结束时,沿着布雷斯劳(Breslau)以南60英里长的地段,他的右翼已在许多点上越过奥得河上游——距离其攻势发起线已经180英里。其他的纵队也从北面包围这个西里西亚的首府。在这个先头的后方,其他的部队则向南旋转,攻占交通中心格利维策(Gleiwitz),并切断了上西里西亚工业区。整个区域都有严密的防御准备,到处都是堑壕、铁丝网、战防沟和碉堡,可惜却缺乏据守的兵力。有些援兵虽已赶来,但却受到难民的壅塞而无法行动。道路上到处都堆满了损毁的车辆和被丢弃的财物。利用这种混乱情况,红军纵队遂从后门进入,尽管前门还是关着的。德国空中侦察的报告曾经生动地形容说,红军的前进好像是一只大章鱼一样,它的长触须从那些西里西亚的村镇之间通过。他们又报告看见几乎是无限长的卡车纵队,上面满载着补给和增援,一直向东伸展,看不见尾巴。
威力更猛和效果更大的是朱可夫在中央方面的前进。他采取一种斜行前进的队形,并且把其装甲部队的重量移向右方。它们沿着维斯瓦河与瓦尔塔河(Warta)之间的走廊地带前进,利用这个意想不到的转向,在走廊的最狭窄部分乘着敌人尚未来得及设防之前,穿过格涅兹诺(Gniezno)以东的湖泊地带。它们的前进使它们切断维斯瓦河上著名要塞托伦(Torun)的后路,并于23日进入比得哥煦(Bydgoszcz)——即布龙堡(Bromberg)。其他的装甲纵队则正在迫近更大的交通中心波兹南(Poznan)。在这里它们遭遇比较激烈的抵抗。绕过这个要塞,它们分别向西和西北继续前进;到这个星期结束时,它们到达勃兰登堡(Brandenburg)和波美拉尼亚(Pomerania)的边境——距离华沙已220英里,而到柏林则仅为100英里。同时,朱可夫的左翼在越过瓦尔塔河之后,已经攻占卡利什(Kalisz),并和科涅夫的右翼立于平头的地位。
第三个星期开始时,科涅夫的左翼占领卡托维兹(Katovice)以及在上西里西亚的其他大工业城镇;而他的右翼则在布雷斯劳西北40英里的施泰瑙(Steinau),又在奥得河上获得一个新的桥头阵地。朱可夫的部队在30日越过勃兰登堡和波美拉尼亚的边境,并击败德军据守奥得河(那时已经封冻)之线的部队。31日又已攻占兰茨贝格(Landsberg),于是朱可夫的装甲矛头越过它前进,在科斯钦(Kustrin)附近到达奥得河下游——距离柏林郊外仅40英里。现在红军与其西方同盟军的最前线只相隔380英里。
过分伸展的定律现在终于开始给予德国人以帮助,它一方面减低红军在奥得河上的压力,另一方面增强德国正规军与防卫军混合守军的抵抗力。波兹南的坚守帮助阻塞红军的交通线,使其前进部队不能获得增援和补给。2月初的解冻对德军也大有帮助,一方面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妨碍了红军的行动,另一方面使奥得河在解冻之后,增加其作为障碍物的价值。虽然朱可夫部队在2月第一个星期终了时已经以广正面接近该河,并且也已在科斯钦和法兰克福(此为奥得河上的法兰克福,与莱茵河上者同名)渡河,但却未能加以扩张而只局限在很浅的桥头阵地之内。
科涅夫现在企图从侧面进袭柏林。于扩大其在布雷斯劳以北的桥头阵地之后,他的部队于2月9日向西突击,然后再转向西北以广正面扫过奥得河的左岸。2月13日他们到达佐默费尔德(Sommerfeld),那里距离柏林仅80英里。(在这同一天布达佩斯也终于被攻克,德军被俘人数共达11万人。)两天之后,又前进20英里,他们在尼斯河(Neisse)与奥得河会合点附近到达尼斯河河岸,于是也就和朱可夫的前进部队立于平头的地位。
不过由于德军防线已被缩短和拉直,并由下奥得河和尼斯河所构成,所以反而在防御上获得相当的利益。在这一线下,其正面的宽度仅及过去的几分之一——从波罗的海到波希米亚山地前线,其间的距离尚不及200英里。这样巨大的空间缩减足以对于其兵力的损失发生平衡作用,于是遂使它们又得以恢复比较合理的兵力对空间的比例,这是自从情况逆转以来所从未享有的。在红军战线后方,布雷斯劳仍在坚守之中,所以对于科涅夫的前进也就足以构成一种牵制——正好像波兹南之于朱可夫的部队一样(但那个城市却终于在23日陷落)。
科涅夫在尼斯河受阻,而朱可夫的较直接前进则仍在下奥得河上停滞不前。到2月的第三个星期,在从西线和国内所调来的援军协助之下,德军的东线遂又暂告稳定。红军一直被阻在这一线上,直到莱茵河防线的崩溃决定战争的最后胜负时为止。
不过由于红军威胁所产生的危机,才使德国人作了一个命运上的决定,为了在奥得河上抵抗红军遂不得不牺牲莱茵河上的防御。比从西线调往东线的实际师数更重要的是那些大量的充员,否则它们即可以用来补充在西线方面的缺额。于是西方联军到达并越过莱茵河的前进已经可以畅通无阻了。